乾陵脚下果园中的双重罪恶

乾陵脚下果园中的双重罪恶

2004年6月,陕西省乾县铁佛乡南陵村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土地承包。

有些年头没有进行土地重新调整了,这些年里,有些老人去世了,有些孩子出生了,有些媳妇嫁进了村,有些学生考进大学最后又在城里工作了……起初还没有什么,时间一长问题就越来越突出了,有一户丁姓人家,夫妻二人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陆续考上了大学在外面参加了工作,女儿也出嫁了,夫妻二人在家里种着十五亩责任田。

不想没过两年,夫妻二人相继去世,十五亩土地就那样闲置着。大儿子曾经提出,希望村子收回他家的责任田,要不闲置着怪可惜的。那时候南陵村的人基本上以种粮为主,那里是旱塬,又是半山区,种庄稼几乎没有什么利润,甚至还会赔本,没人愿意承包土地。所以村干部就拒绝了丁家老大的要求。于是,那十五亩土地就闲置了好几年,荒草长到了一人多高。但现在不一样了,那里的人利用丘陵地带温差大果品质量好的特点,开始种植果树发展果业,每亩地的收入是种粮食的几倍甚至十几倍。村民们一看有利可图,土地就成了抢手货。

于是,村干部就决定进行新一轮的土地承包。

一切进行得都十分顺利,因为南陵村是个小村子,人口百十来口,家家的情况全村人都清楚,增加土地或者减少土地就成了算术题。村干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土地分了,但村上的机构村委会还在;村委会是由人组成的,是人就要花销,虽说乡镇每个月给村干部有一点工资,但那一点工资在一些人看来只够买几壶醋,于是,村干部在新一轮土地承包前就决定并向村民宣布,留三十亩土地部分土地承包出去,承包期限为六到九年,承包者每年向村上交承包费,这些承包费就留下来由村委会负责支配、花销。有村民说,什么支配花销,就说是留下来喝酒不更简单些。

村民们哗然。

支配也罢,花销也罢,喝酒也罢,但决定已经作出了,就要执行,三十亩土地很快承包出去了二十五亩,剩下的五亩因为在靖陵东南,是过水的坡地,土地贫瘠不说,距离村子还太远,很不方便。“丑妻近地家中宝”,南陵村的人祖祖辈辈种庄稼,不会懂得这个道理。另外,那块地一遇到大雨还很容易塌陷,曾有人掉进塌陷的大坑,险些送命。所以,村干部召开了几次村民大会都没人愿意承包,到最后承包费降了再降,还是无人问津,甚至一听说开会还是为了这件事情,都没人愿意来开会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眼看着到了秋播秋种的时节,村干部就有点着急。就在这时,吴老二的两个儿子吴跃进和吴建设找到了村委会,说他们要承包那块土地。不过他们提出,承包期限为十二到十五年而不是三到六年,因为他们要在那里搞一个果园,三到六年时间太短,因为他们反复考虑过,也做了实地考察,那块地如果种苹果梨,六年都不一定能收回成本,估计九年以后才能赚点钱。

村干部们紧急磋商,同意了吴跃进和吴建设的要求。

合同签定了之后,村干部们议论说,吴老二的这两个儿子一直尿不到一个壶里,当年为了分家打得不可开交,没想到现在关系还好了,真没想到!

村干部更没有想到的是,五年之后的2009年,吴跃进竟然会把他的兄弟吴建设杀了,尸体就埋在他们承包的果园里。

那件杀人案也成为轰动一时的案件。

吴跃进后来说,他本来不想杀掉他兄弟吴建设,可他太贪心不足了,果园是两个人投资建的,墓也是两个人合伙儿挖的,凭啥你就要多拿五十万元?你说你娃多负担重,这能怪上我吗?

果园的建设可以说是非常顺利的。承包土地的当年冬天,也就是2004年冬天,哥儿俩就在果园里栽上了苹果、梨,还在地边周围栽了三百棵核桃。据说,栽种苹果和核桃树的时候,兄弟俩的意见很统一,但在种植梨树的时候,兄弟俩起了一点小冲突,吴跃进说少栽一点梨树,因为梨不耐贮存。但吴建设说多栽点梨树,因为梨甜,估计比较好卖。

兄弟俩把官司打到了吴老二那里。吴老二看着重新和好的两个儿子,很欣慰,听到两个儿子来问他,嘴里叼着烟袋锅思考了半天,然后说:“多栽些苹果!”

兄弟俩的这些矛盾和之后吴老二的裁决,都是两个媳妇出来跟人说的。两个媳妇说起吴老二叼着烟袋锅的很拽的样子,都觉得十分可笑,说,两兄弟闹矛盾那几年,谁管他是先人?谁把他当人?

兄弟俩和好一起经营果园,两个媳妇的关系也好了,结成了统一战线,一起把矛头对准了公公吴老二。刚过门那一阵子,两个媳妇的矛头对准的是婆婆,后来婆婆死了,就把矛头对准了吴老二。

这些事情都是两个媳妇在外面说的,那一阵子,吴老二家的两个媳妇似乎非常热衷把家里的事情给别人说,包括果园的进展,两个兄弟在果园干活的情况。

两个媳妇不知道的是,兄弟俩在果园中除了栽种果树,同时还在挖一座古墓。

这个古墓最早是吴跃进发现的。那时还是生产队人民公社的时候,吴跃进年龄还很小,有一次他到靖陵周围玩耍,来到了这片地里,地里塌陷了一个大坑。他们在坑里玩了一会儿,村里来了个大人,把他们骂了一顿,说那是古墓,再塌的话他们就没命了。因为这里是唐陵区,墓葬很多,有些上面有封土,有些上面什么也没有。生产队后来知道那里塌了一个坑,就派劳力把坑填了。

当得知村里要重新进行土地承包,而且刚好把那一片有古墓的地作为承包地,吴跃进就心里一动。但他知道要挖墓靠他一个人根本不行,他决定找一个帮手,想来想去决定找他兄弟吴建设。

吴跃进自然清楚他和他兄弟的矛盾,但是要是能够在那一座古墓下面挖到东西,他觉得最好的伙伴还是自己的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当他敲开他兄弟吴建设的门,开门的是他兄弟媳妇,一见是吴跃进,他兄弟媳妇啥话都没有说,直接去了厨房。吴建设一见他哥来了,先是一愣,随后问他哥有啥事。

吴跃进就说明了来意。

吴建设听完他哥的话,半天没有吭声。吴跃进心里想,这愣怂要是不答应,这件事就不好收场了。他就静静地等着他兄弟发话。

半晌,吴建设说:“哥,那这么多年了,你能保证没人挖那个墓?”

吴跃进一听,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情有门儿,因为从兄弟反目到现在三四年了,不要说叫哥,兄弟俩都没有说过话。

“没有!肯定没有!你想,我一直在村里,那块地里我去过多少次了,肯定没人挖。”吴跃进说。

“那你说地下到底有没有东西?”吴建设又问。

“不好说。我估摸有,因为那上面没封土,几百年了,谁知道那下面有墓。再说,盗墓贼光挖有封土的,没封土的这几年先进了,才开始有人挖。但那个墓这些年肯定没人挖过。”

兄弟俩合计了半天,决定承包那一块土地,以种果园为幌子,挖墓。而且兄弟俩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打算用三到五年时间,完成他们人生中最大的一项工程。

果树栽下去之后,一切都很顺利。那里本来是旱塬,缺水,但果树栽进土之后,连续两年风调雨顺,果树长势喜人,到第三年,园子已经成型,远远地看上去茂密的一片。核桃已经开始大面积挂果,又碰上那几年核桃的价格飞速上涨,第三年年底,兄弟两个已经开始算帐分钱了,而且还很可观。

于是,兄弟俩就整天泡在果园里。

村里人说,你看,吴老二那两个儿子得了好处,成天在果园里钻着。

有人说,人家收入可观么。等苹果、梨大面积挂果,收入就更可观。

更更可观的还有那个盗洞。

栽下果树的头两年,兄弟俩的主要任务是找墓,他们用一把洛阳铲,几乎将五亩果园探了个遍,令兄弟俩惊喜的是,那一块地里竟然有三座古墓。他们经过商讨,决定先挖其中最有把握的一个,也就是吴跃进看见塌陷的那一座。决定挖墓之后,在挖怎样一个洞的问题上,兄弟俩也有一些分歧。吴建设主张挖打斜洞,从地面至墓中心以45度斜坡挖下去,他认为这样最合适,不用人帮助便可单独爬上爬下。因为挖墓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把风”。但斜洞坡度大,洞就得长,挖的时候费时间。“咱有的是时间!”吴建设说。吴跃进主张挖直洞,也就是紧挨着找到的墓边打一个垂直洞,从侧面进入。最后决定采用吴建设的方案,挖了一个斜洞。他们没有使用炸药,因为他们虽然听说炸药已经广泛应用到了盗墓之中,但他们觉得使用炸药没有把握,他们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每一天,他们几乎都在洞里忙活着,一个人挖,另一个人就负责运土兼“把风”,运出来的土就洒在果园里,薄薄的一层,要不了几分钟就干了,和周围的土同样的颜色,即便有人来了,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上一两个小时,换一个人进去挖,另一个运土把风。

每天活儿干完之后,他们很仔细地用杂草把洞口盖好,然后放心地回家。

日子一天天过着,兄弟俩一天天挖着。很少有人打搅他们的劳作,除了他爸吴老二。

兄弟俩和好了,最高兴的要算吴老二,但他很少表现出来。他表现出来的最多的方式就是到兄弟俩的果园来,但兄弟俩并不欢迎,每次他爸来了,兄弟俩就要手忙脚乱地忙上一阵子,做好一切伪装。然后,无论是老大吴跃进还是老二吴建设,跟他爸说话总是恶声恶气的,气得吴老二过一会儿就噘着胡子离开了,边走边骂那两兄弟畜牲。

不过很有效果,吴老二到果园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想,自己到了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连儿子都嫌弃自己了。

2009年秋天,果子全部下卸完毕,这是吴家兄弟的果园第二年大面积挂果,收成很好,水果的价格也很好,尤其是核桃价钱。粗粗地算了一下,兄弟俩一人分得了六万八千元。兄弟俩一合计,吴跃进说,爸受了一辈子苦,一人给五千。吴建设说,要给一人就给八千,也好算帐。吴跃进同意了。

这么一点钱,跟他们即将到手的钱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兄弟俩已经顺利地进入了墓室。

这个墓室完好无损,是个“干堂子”,里面的一切完好如初,看来从来没有人进来过。墓葬的规模说不上大,肯定不是王公贵族的墓葬,但也绝对不是平头百姓的墓葬。因为是“干堂子”,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用抹布一擦,干干净净,东西完整、锈色好、品相好。

兄弟俩根据各自掌握的知识,判断出这应该是个唐墓,但是不是靖陵的陪葬墓他们不清楚,他们也不想关心那里面的一块石碑上写的文字,他们只关心“货”!“货”中有六件“唐三彩”,他们在里面擦了擦,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他们觉得那几件唐三彩和乾陵博物馆摆放的没有多少差别。

好“货”一共是十八件,次“货”一共是九件。吴家两兄弟判断好货和次货的标准是,铁的铜的金的银的玉的是好“货”,陶器的则是次“货”。

接下来就是出“货”了!

虽说是第一次出“货”,但兄弟俩还是觉得很顺利,他们先是到乾县县城找到了倒腾文物的师建堂,师建堂又介绍了长安县的一个刘工,刘工不是人名字,据说原来是西安某单位的工程师,所以行内的人都称他是刘工。

刘工看完货说:“看样子第一次,我也不亏你们!出手之后我只要50万。”

“30万?!”兄弟俩同时说。

刘工只是笑了笑。

当650万元现金摆在兄弟俩面前的时候,他们的脑子一片空白。

刘工说:“我拿30万,多不多?”

兄弟俩说:“不多!不多!”

620万现金码得整整齐齐摆在了看果园的草棚中。

兄弟俩谁也没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到底是因为什么两兄弟说掰了,吴跃进后来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说两个人二一添作五,开始好像谁都没意见,当点钱的时候吴建设支支吾吾的,说自己娃多负担重,能不能多拿几十万。吴跃进突然就想起了他兄弟媳妇对他恶声恶气的样子,还有对他爸吴老二种种的不孝,想着想着嘴里说了出来。吴建设说我嫂子也不是啥省油的灯,对咱爸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个人就高了声。

高了声随后就动了手。

动手之后,吴跃进显然不是吴建设的对手,吴跃进节节后退,直到退到了一把铁锹旁,于是,他抄起了铁锹。

“扑”地一下,就像砸在一个西瓜上,吴建设头一歪,随后有白的红的东西从头上流下来。

吴跃进把他兄弟埋了之后,并没有逃跑,他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吴跃进的媳妇就找到了吴建设的媳妇,把丈夫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事情说给了吴建设的媳妇。

吴建设的媳妇说:“三天三夜没合眼算个啥么,我那个三天都没回来了!”

然后,吴建设的媳妇突然睁大了眼睛,说,那兄弟俩这几年不是老在一起嘛!

“三天三夜没合眼,那肯定是有啥事情么!”

于是,吴建设的媳妇就来到吴跃进家,问他,你兄弟咋不见了?

吴跃进一直没有说话。

于是,吴建设的媳妇就到了铁佛派出所报了案。

第三天,铁佛派出所就在果园里挖出了吴建设的尸体。

派出所的干警在果园里转悠,转悠的时间长了,随着吴跃进的延伸,就找到了那一个盗洞。那个盗洞挖的十分规则细致,一点也不像是匆匆忙忙挖的,而是从从容容挖的。

“挖了三年么,肯定要挖好。”吴跃进在收押起来的时候回答警察的审问。

吴跃进被枪毙的时候,都已经跪在了地上,却突然回过头,看着那个要执行任务的警察,那个警察戴着墨镜戴着口罩。吴跃进说:

“你看我弄的啥事么?那么多的一堆子钱,多给我兄弟一点有个啥么?”

“你看,现在有个啥?钱没有了,人也没有了,我兄弟也没有了,完了谁养活我爸?”

那个戴着墨镜戴着口罩的警察听了,冷冷的,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在准备着做他要做的事情。

他等待着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