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忍冬记

朝花夕拾|忍冬记

入冬,健走公园,已觉寒风侵衣入骨,不得不将自己裹成面包,腰腿僵直如棍,打弯儿都难。就连手机电量也嗖嗖下掉,点亮红线。冷,愈甚。冬,深了。

萧索之中,一丛干枝上挂满的红果,惹了我灰黄的眼。一对一对,红中透亮。这是啥果?“识花君”告诉我,这是“忍冬”。忍冬,多么坚强而有诗意的名字。冬来,它落掉粉白柔嫩的花朵,换了一种更红艳、更高冷的姿态,诉说着生命的美好。冬,不可抗拒,但能“忍”便有光彩,有希望。

夜幕中已亮起街灯,雾气很重,似要落雪。快递小哥一个电话,把我拽出了暖气房。在一个昏暗的胡同口,望见了快递小车。一个孤独的黑影正蹲在地上,左手晃着手电筒,划拉包裹;右手举着手机,高声有些颤抖却很礼貌地重复着刚才说给我的话:哥,有你快递来取下吧,我在胡同口。天冷,出门记得加件儿衣服!我疾步上前,匆匆取了买给妻子的暖宝离开,只想少耽误他一会儿。此刻,正是晚饭时间。

乡下打工的儿时玩伴虎子,草草吃罢饭,便已早早钻入被窝。他说:村里太难熬了,几个工友聊天聊得没话可聊了,又冷得够呛,只能躺下看手机。这几天都是天一亮就开始粉刷墙体,只想早些干完,想家了。我心疼地“嗯”了一声,说:早点儿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其实,我正奔走在寒风中,急着到单位加班,是否又要通宵,谁知道呢?

似乎在如此寒冷的冬季,我们才会更接近生命的底色,从而对人生有着更透彻的领悟。冷在外,而热,却在心。越是冷,越需要忍耐,越需要郑重对待。日光淡了,斜了,而生活的热度却更浓了,方向更正了。

细细想来,忍冬不仅需要满腔热情去努力,更需要一点闲情去消遣。有张有弛,有紧有慢,有忙有闲,忍冬也便忍出了情调与乐趣,有了境界。

节奏慢下来的冬季,最宜静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集,静坐在阳光里,读着林徽因的《静坐》:“冬有冬的来意,寒冷像花,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就是那样地像待客人说话,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不由起身,放一段音乐,沏一杯红茶,乐音与茶香袅袅中,将一张张相框仔细地擦了又擦,如是在回忆中走了一遭,遇到了曾经的自己,心怦怦地,也静静地。

出去走走也很好,最妙是雪天。一个人听雪簌簌地下,落在屋瓦上、墙头上、树梢上、水面上,也落在我的手心里瞬间融化,落在我的头上慢慢生出白发。雪无声,也有声,是压在枝上的“咯吱”,是化水滴落的“滴答”,是迈步踏雪的“嘎吱”。天地一色,一派银装,所有色彩都被掩盖,赏雪人此时宛若一位哲人,对人世间有了深刻的顿悟。

冬愈冷,情愈暖。一顿家宴,就是一场聚会。灶上砂锅里慢煨的鸡汤香气四溢,几个小炒、几盘水饺、几碗清粥、几杯水酒,一家数口或再加三五好友、邻里,围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大快朵颐,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竟忘了时间。岁寒,唯有美食与真情不可辜负,胃暖暖的,情热热的,这般才是人间好时节。

冬,的确是个让人五味杂陈的季节。我们在城里过得虽不容易,却也算有滋有味。回到乡下,最怕已步入生命之冬的母亲念叨谁家老人没有挨过这个冬天,走了;当然也最喜母亲在炉边烤了甜糯的红薯给我,烫得我直叫唤,然后偎在老人跟前剥花生,待来年开春趁一场春雨种在地里。

再访那一丛忍冬,有的虽已干瘪枯瘦,却依然红艳惹眼,活成了严冬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在寒风中、冬雪中静待春醒时分。此刻,它是所有过往观赏者的老师。

忍冬,有无奈,也有欢喜;有忙碌,亦有清欢。不管怎样,用心用力用情忍过这一季山寒水冷、长夜漫漫,便又是一季春暖花开、来日方长。

(燕赵都市报 张金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