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旧事」烧炉子:一部沧桑家庭生活史(徐景洲)

「小城旧事」烧炉子:一部沧桑家庭生活史(徐景洲)

六十年代初,县城居民开始计划供应散炭,柴火地锅不烧了,家家都支起了炭炉子。支炉子是巧活,支不好,白天不旺火,晚上封不住,愁死人。我们家支炉子,父母轮番上阵,连泥带砖,堆得像土窑,火头总是窜步上来,还净冒黑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乡下的外爷爷来了,解放前打锅饼,支炉子最在行。他把大砖炉子支在屋西头山墙下,很夸张地一会喊要砖,一会喊要泥。邻居们在周边看热闹,不时夸上几句。他干得更起劲,还说支好了,再帮他们支。外爷爷支的炉子,炉火熊熊,人见人夸。在我们家住的那几天,天天被人请去修理炉子,回来后得意地说:“城市人捣鼓这,就是不行。”支好炉子那天晚上,他一气喝了半斤60度的“运河香醇”酒,醉了一场。

烧散煤炉子,又脏又累。煤厂在很远的城西运河码头边,买一次煤要排很长队,花半天时间。左邻右舍借来板车,全家老少齐出动,前拉后推,经过几个上下岗子,拐了许多弯子,满身大汗、一身泥灰把炭拉回家,个个累得七倒八歪。买煤是发愁事,买回来了打炭泥也烦人。散煤不能直接放在炉子里烧,要掺泥用水和起来,打成一块一块像大饺子似的炭泥,晒干了才可以烧。泥多了,打出的炭泥发白,半天烧不开一壶开水。泥少了,炭泥易散,烧得快,浪费。这两类炭泥,别管打了多少,最后都要砸碎重打。

打炭泥是巧活。会打的,端着盆,用小铁铲刮出一小块炭泥,朝铺着炭灰的平地上一放,一块饺子形状的炭泥就诞生了。排列整齐,纵横有序,灿烂阳光下,像阅兵队伍,很壮观。遇到连阴天,只好把炭泥打在炉面上,炉火烤得炭泥水汽腾腾,更像刚出锅的饺子。

生炉子是难活。乡下人笑话城里人“吃根葱也要上街买”,更别说升炉子的木柴了。向社员邻居要,拆篱笆帐子,街头遇到干树枝顺手拾回家。散炭火力小,不易燃,炉口要放拔火筒。铁皮拔火筒最好,很难找到。常用硬纸筒拔火,火舌窜上来,纸筒易着火。阴雨天生炉子,湿柴湿煤,火小烟大,熏得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老半天生不着,又等着做饭,气得乱骂,只好抱着锅去邻居家烧饭。

生炉子难,封炉子更难。把燃烧的炭从炉膛里戳下一半,熄熄火,放进新炭泥。炉口用湿炭泥严严实实糊上,中间用铁条深深插进,旋转出一个直通到炉底的小洞,当出气孔。炭泥太湿了,会把洞眼糊死,一炉炭没烧,炉子就灭了。孔太大,炉火烧上来,不到天明炭就烧完,炉子也灭了。封炉子像动物冬眠,要让它半死不活,尽可能少消耗能量。

冬天到了,草屋封闭不好,门窗也不严实,为了取暖,就在屋中间砌起大砖炉子,做饭炒菜烧开水都用它。早上起床,给小孩烘棉裤棉袄,热能利用率极高。时有煤气中毒,好在草房封闭不严实,大都是头疼恶心,中毒严重的是那些房子封闭好的。

七十年代初,由铁路工人家属领头,用上经济煤炉,烧起蜂窝煤。男人们当列车员,跑车到大城市,看到蜂窝煤炉子和打蜂窝煤工具,就买回来,引发县城炉子革命。起初都要托铁路上的人去买,不久县城有售。炉子家家有了,打蜂窝煤的工具因为不常用,很少有人去买,一大片人家只有一两户有,大家轮流借着使。打煤球像过节,左邻右舍围着看,帮着打,帮着搬。

下放农村时烧散炭,没有铁皮桶制炉子,就用柳条筐里面填泥支炉子。炉火太大了,会把筐子烧着。炉子四处透气,很难封得住。每天早上,几个知青,各自从屋里抱出沉甸甸的炉子生火,滑稽又壮观。我对封炉子有特别研究,一次回城两天,封的炉子都没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