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白眼狼

微小说:白眼狼

天刚蒙蒙亮,钱老二就来到自己嫂子家门口,看到红漆的大铁门依然紧紧闭着,钱老二不由松了口气,就在门口一侧大石台上坐下,摸出烟卷,点上,默默地抽起烟来。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至今都不会来这里。

钱大娘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在打开大门时,没有提防,被坐在门口正吞云吐雾的钱二叔吓了一跳。

钱二叔看到门开,慌忙站起来,扔掉烟头,抬脚踩了两下。

钱大娘抬眼扫了他两眼,本不想理他,瞧他那样,扣子都扣错了不说,两只鞋子还一只一个样,布满皱纹的老脸明显写着“讨好”两个字,双眼浮肿,好像一夜没睡似的。

他的嘴嗫嚅了半天,才叫了声,“嫂子”。

钱大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可不敢当,自打你哥走后,你可从没拿我当嫂子看呀!”

钱大娘边气愤地说,边拿着扫帚大力扫地,弄得灰尘扑面而来,钱老二只好退到一边,默不做声。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正值壮年的钱大爷重病在身,卧床不起。

钱大娘每天忙完地里的活计,还得伺候她的男人。为了钱大爷的病,家里可卖的都卖光了,可是大爷的病依然不见好转。

医生说:“想吃啥喝啥就满足他吧。”看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钱大娘欲哭无泪,三十多岁的人几天愁白了头。

也是一个早晨,雾气蒙蒙,钱大娘起床收拾家务,刚打开院门,就看一个人抱着头蹲在她门口,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家小叔子。

“他二叔,你这是干啥?”钱大娘拉起钱二叔,快进屋说话。

一进屋,钱二叔坐下就开始哭诉:“再不还钱给别人家,我就得被抓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呜呜咽咽地哭着,像个孩子。

钱大娘满面愁容:“他二叔,不是我们不帮你,你哥的病花干了家底子,如今,买药的钱都没了。

“如果不是你哥那些好朋友这个三十那个五十的接济,这个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要不,你去她二婶娘家看看能不能借到钱?”

钱二叔听闻此言,抬头眼睛一瞪:“要是能借到我还上你这里来?”

转头朝里屋躺在床上的钱大爷哭道:“哥,如果借不到钱,我就得被抓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钱大爷皱着眉头,虚弱地把大娘唤到身边,说:“我爹娘早死,就这一个亲兄弟,我不帮他谁帮他?”

大娘握着他的手:“他爹,我知道,我也想帮他,以前你能挣,给他多少我都没管过。”

“关键你现在有病,给你拿药的钱都是借的。我想帮拿啥帮啊!”大娘的眼泪成串地掉落下来。

“把我那辆拖拉机卖了吧,那谁不是一直想买吗?给他吧。”钱大爷说完,疲倦地闭上眼睛。

“拖拉机就是你的命啊!你怎么舍得卖?”钱大娘诧异道。“卖了吧,我怕是没有机会再开它了。”钱大爷声音里有着浓浓的落寞。

钱老二喜滋滋地拿钱还上了。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多病的老婆,至于还大哥的钱,他从未想过。

几个月后,钱大爷去世,钱大娘骤觉塌了天。

男人在,即使他病着,也有一个依靠。男人不在了,事事自己操心不说,连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了。遇到大事,没个商量,钱大娘好不孤戚。

无奈去找钱老二商量,钱老二俩眼一瞪:“哪来这么多闲事?!我可没工夫管你们!”

从此,吃了闭门羹的钱大娘憋着一口气,拼命地干活挣钱,供俩孩子念书。钱大娘对俩孩子最常说的话就是,做人,不蒸馒头要蒸(争)口气。

女儿考上大学,没有学费,钱大娘踌躇良久,才决定去找钱老二要钱。去到钱老二家时,他们正在吃饭。看到钱大娘来,钱老二两口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二叔,闺女考上大学了,你看,能不能把欠我的钱……”钱大娘站在屋门口,对正埋头吃饭的钱二叔说。

“啪”的一声,钱二叔重重放下碗筷:“我欠你钱?笑话!那是我哥卖拖拉机的钱!”

钱二婶也撂下筷子,黑着脸:“嫂子,我还没好意思说你呢!谁让你们借钱给他?让俺背这份债,没门!”

钱大娘闻听此言,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临昏迷前,听到女人尖利的叫骂:“你这是要赖俺呀!”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儿子女儿都已成家立业,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让钱大娘很是舒心。唯一想起来就生气的是,钱老二借的钱到现在连提都不提一下。

儿子劝钱大娘,不就点钱么,咱不要了,不差那俩钱。钱大娘却没有说,在二十年前,这些钱是啥概念啊!

“嫂子……”钱老二又一次凑到钱大娘面前,声音苍老而沙哑。

钱大娘抬头瞅了他一眼。面前的这个老头,胡子拉碴,满脸皱纹,像个旧年的核桃,硬挤出一丝笑容。

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弯腰驼背,是什么样的的生活让这个不到六十的男人如此苍老?

如果没有以前那些旧事,心善的钱大娘肯定会找几身儿子不穿的衣服给他,都还新着呢。可想起过往,钱大娘的心又冷了。

“你有啥事?就直说吧。”钱大娘有些不耐烦。

“嫂子,自打我哥死后,我不仅没有帮你,就连……就连借你的钱……都没还,我那时太不懂事,真是太混球了!

“嫂子,不是我不想还,实在是……太穷了呀。四个娃要吃要喝,老婆又有病……唉!钱老二苦着一张脸,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了下来。

“嫂子,你别怪我,这些年,一想起这债,我心里就难受啊,就感觉我哥在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啊……”钱老二痛哭失声。

钱大娘叹口气,说:“这个钱,我就不要了,你大侄子也说了,不差那几个钱。你不用还了,别当成个事,虽然当年在难处时那可是救命钱……”

“嫂子,你放心,只要我有口气在,我就想办法把钱还上,早晚的事!”钱老二的眼睛里明显有了光泽,他胡乱擦了擦眼泪,努力挺了挺腰身,拍着胸脯向钱大娘保证。

钱大娘听闻此话,微笑不语,她想,都老了,还和他计较啥?看在死去孩子爹的份上,我也不能再耿耿于怀了。

“嫂子……”钱老二欲言又止。“还有嘛事?”钱大娘警惕地看他一眼,迎接她的是祈求的目光。

“你大侄子要结婚了,女方非要彩礼钱……”钱老二利索地说完,耐心地等待钱大娘的答复。

钱大娘瞬间像噎住了只苍蝇,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文/临沂风铃;欢迎关注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