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10项奥斯卡提名,《罗马》何以“封神”?

获10项奥斯卡提名,《罗马》何以“封神”?

虽然阿方索·卡隆在2014年就凭借《地心引力》拿下第86届奥斯卡最佳导演,成为首位获此奖项的拉美裔导演,但似乎如今《罗马》的口碑崛起才让他的成功“一举封神”。

由于影片发行方Netflix和戛纳电影节的矛盾纠纷,《罗马》被戛纳电影节拒之门外,但这并不妨碍它在威尼斯电影节捧得金狮。《罗马》不仅有话题热度,更证明了自己的真材实料。多个世界顶尖的影评人协会授予它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在内的多项“年度最佳”;登顶《时代周刊》《名利场》《滚石》《视与听》等杂志评选的年度十佳影片;MTC给出96分的专业影评人成绩、烂番茄新鲜度96、IMDB评分81……山呼海啸一边倒的好评给予这部电影的肯定,早已超出电影顶级奖项的涵盖。

这部135分钟的黑白电影没有明星加持,绝大部分演员都是毫无表演经验的素人,以规矩的顺叙手法讲述家庭生活,何以封神?

故事的发生地是墨西哥城一个叫做“罗马”的社区,电影聚焦这里上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中产家庭,年轻的女佣克里奥意外怀孕,女主人索菲亚面对出轨并想要挣脱家庭的丈夫,四个孩子都还年幼,一个家庭的离合变迁就此上演。罗马社区是卡隆生长的地方,克里奥的原型,就是片尾特别说明里“献给莉波”的莉波。莉波悉心照料孩子们,一家的起居饮食也由她打点,几十年来她早已成为家庭的一部分,被卡隆称为“代理母亲”,而卡隆自己就是片中被克里奥关照最多的那个孩子。

以记忆为出发点,重现生命的旅程,是《罗马》的叙事如此流畅,不着雕刻痕迹的关键所在,对记忆的忠实也造就了电影里的真实。家庭生活里既有温情脉脉的时光,比如克里奥和孩子们的亲密互动;也有无伤大雅的鸡飞狗跳,比如索菲亚面对丈夫离去,情绪失控时对克里奥的指责;还有肝肠寸断的泥沙俱下,比如怀孕的克里奥被男友抛弃又最终胎死腹中,索菲亚对孩子编织父亲出差的谎言,却无法回避被丈夫抛弃的命运。无需刻意渲染,生活是最好的编剧。

卡隆幼年时父亲离家带给这个家庭的创伤,也影响着影片的基调。片中主要的男性形象都有着自私、缺乏责任感的特质,不论是费尔明抛弃怀孕的克里奥,还是父亲放弃家庭,在社会上居于强势地位的男性,恰恰是片中最靠不住的。男性正能量的缺失,反衬了女性的坚韧,她们虽然有顺从的习惯,有软弱的时刻,甚至会短暂崩坏,但终能鼓起勇气直面困境,担起使命。

与其说《罗马》讲述了一主一仆两个女人的生活轨迹,不如说这是阿方索·卡隆版的《童年往事》。卡隆这样解释:“电影里90%的场面都是从我的记忆里提取的”,“有些直接,有些则迂回,但都是关于那个塑造我的时代,或者说塑造墨西哥的时代,那正是墨西哥漫长时代变迁的起始点。”我个人并不倾向于将片中时代背景的展现上升到家国情怀的高度,而更愿意把社会环境也看做卡隆个人记忆不可或缺的部分。

从1940年到1970年,墨西哥进入快速发展的黄金时代,国内生产总值每年增长约6.4%,被称为“墨西哥奇迹”。1968年,第19届夏季奥运会在墨西哥城举办,“奇迹”到达巅峰,也将墨西哥推向历史的拐点。影片中卡隆回忆的那个时期,已是墨西哥走向经济衰退、政治动荡的阶段。克里奥在商店购买婴儿床时,窗外的暴乱就是发生在1971年6月10日的科珀斯克里斯蒂大屠杀,当时大约有100多名学生被墨西哥军方杀害。作为暴力帮凶的费尔明和同伴闯入商店展开追杀,这个意外重逢的后果是克里奥情绪激动,羊水破裂,暴乱导致的交通拥堵又延误了她就医的时机,最终诞下死婴。这是全片情节和情绪的一个转折,也恰好完成了对重大社会事件的回顾。卡隆以克里奥的视角重现动荡时局,虽然镜头里只是克里奥透过玻璃的远眺,街上某个局部的惨状,但气氛的恐怖和场面的惨烈不言而喻。

卡隆的御用摄影师卢贝兹基由于档期问题退出拍摄后,卡隆决定亲自掌镜,除了导演、摄影,他还同时担任制片人、编剧和剪辑。成片采用黑白画面,6K数码65mm摄像机让画面不同于黑白胶片的颗粒感,光影自然,呈现出柔软细腻的质感,颇有“追忆似水年华”的意味。2.39:1的宽银幕比例让画面如画卷般考究,兼具形式的美感和充沛的信息量。拥有64个独立声道的杜比全景音让声音的捕捉和处理细致入微,令人身临其境,不需要过多音乐的元素,各种音响已是叙事抒情的好手。

卡隆选择在这些场景发生的原地点进行拍摄,为了还原上世纪70年代自己身处的那个墨西哥,他搭建了一整条街,又从散居墨西哥各处的亲戚家里收集了70%的家具,重现当时家中景象,演员的挑选也尽可能接近原型。这种较真让私家回忆的性质更加纯粹,但镜头又始终保持着克制的距离。卡隆这样定义参与尺度的把握:“它就像是一个现在的幽灵,去拜访了过去,不介入,只是客观观察,不试图做出判断或评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评论本身。”

《罗马》的成功还离不开卡隆招牌的长镜头和无懈可击的场面调度,这次,他将一直以来的擅长做到了渐入化境。开篇第一个镜头就用超过3分钟的时长对着地面一动不动,老式的方砖地面,不断冲刷的肥皂水映照出一方天空,飞机缓缓划过。天空在水中时隐时现,一股股涌来的洗地水幻化出海浪的声音,与片尾海边营救那场戏的波涛形成呼应与互文。大量固定长镜头和运动长镜头的使用让影片既有空间设计的美感,又有连贯纪实的真实,只是这看似妙手偶得、行云流水般顺滑的背后,除了卡隆对电影语言的领悟,还是难度不小的技术活儿。

以片中克里奥睡前将每间屋子的灯关掉的镜头为例,画面是一个380度的旋转,但它并不是一台摄影机的原地旋转,而是45个不同机位齐心协力的成果,不仅需要各机位和演员走位的配合,还要规避其他机位和地面上的设备布线。再比如说海滩那场戏的长镜头,要在海里排布合适的机位,搭起的架子被冲垮好几次,需要等待海浪的时机,还要给演员的即兴发挥留出足够空间,每一条成功的长镜头的价值都超过了它本身的观赏价值和学术价值。

与长镜头广泛运用相反的,是片中对特写镜头的吝啬,这也使得每个特写都格外精准。特写最大密度出现的一个场景,是父亲的车子开进家里逼仄的过道,特写反复给到后视镜、车轮和车里父亲的手。后视镜和门的摩擦、车轮对过道里狗屎的碾压,以及父亲夹着半截香烟频繁换挡的手,流露出作为中产身份象征的车子和狭窄过道不匹配的尴尬,也为生活境遇的不顺遂埋下伏笔。

“在我以前老的时候……我出生以前……是宇航员”,从小梦想成为宇航员的卡隆有时忍不住借孩子之口透露一点玄机,这种梦境般的记忆复刻片段,似乎是向童年的自己致敬。整部电影就像是在卡隆的梦境里,看到了克里奥的生活,又从她的生活折射出卡隆的母亲。当不会游泳的克里奥从海里救下孩子们,一家人在海滩紧紧拥抱,克里奥情不自禁说出自己并不想生下那个孩子,当他们回到父亲离开后的家庭开始新的生活,所谓“救赎”的读解在生命的历程中不免显得苍白乏力。活着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荡漾,时间终究会把苦难变成故事,反正生活的浪潮不会平息。

文/梁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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