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回顾】保障房资格“保障”了谁？
（注：文中有关名称均系化名 文/袁菲 金德辉 插图/周威）
诗圣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希冀,道出了千百年来中国人的梦想和追求：住有所居,安居乐业。时隔3个月，如今再读起这首诗，A县保障性安居工程审计组的成员们仍感慨良多。
2015年11月，海南省审计厅组成联合审计组深挖线索，走乡串户，倾听百姓呼声，揭露了一起骗取廉租住房指标的违法违纪问题线索，并按规定向有关部门进行了移送，涉及廉租住房调查、审批的6名责任人员均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涉嫌伪造国家机关公章的1名责任人员被公安机关逮捕。当地住房保障部门高度重视审计发现的问题及审计建议，建立健全了5项管理制度，促使保障性安居工程这一民心工程、民生工程在A县做到民心更暖、民生更惠、民意更顺。
联合审计组的计划
根据审计署统一安排，自2012年起，全国审计机关对保障性安居工程开展跟踪审计。2015年是跟踪审计的第四年。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海南省审计厅采用了“上审下、交叉审、自己审”的审计组织方式。考虑到A县作为近年来完成保障性住房建设任务的“大户”，项目体量大、保障对象多，厅里安排S处与A县审计局抽调人员组成联合审计组，对该县保障性安居工程开展审计。联合审计组组长由S处李处长担任，他五十出头，经验丰富，曾组织查处多起重大违法违纪案件线索；担任主审的是A县审计局张泉科长，她人虽年轻，但头脑灵活、能力强，已连续参加过3年的保障性安居工程审计，且对A县的保障性安居工程情况十分了解。审计组其他成员6人，都是省厅和A县审计局既精通审计业务又熟悉计算机审计技术的骨干。
审计组按照实施方案，从投资、建设、分配、运营等角度分工开展审计，考虑到A县近年来保障性住房建设速度放缓，尤其2014年、2015年除棚户区改造外，没有新建任务，决定重点关注保障性住房的分配和运营环节，看分配是否公平合理，后续服务是否跟得上。确定了审计重点后，事不宜迟，主审张泉带领3名组员，赶往A县住房保障中心。
住房保障科科长的无奈
11月的海南，依然是椰风海韵、生机盎然。A县住房保障中心就坐落在海边，审计组驱车行驶在海滨路上，车窗外海风轻舞，波浪低语，夕阳的余晖映红了整片天空，投射海面，仿佛碎金点缀。沙滩上游人如织，一片惬意。面对如此美景，张泉却无心欣赏。几年跟踪审计下来，她对A县住房保障情况已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虽然当地政府一直在新建各类保障房，但是对于廉租房的庞大申请群体来说，依然是“僧多粥少”，轮候两三年才能入住的情况十分普遍。审计也陆续发现了一些不符合条件的申请对象获得保障房资格以及廉租房空置的问题，这些问题究竟是个别现象，还是存在某些“背后的故事”？张泉一路上眉头深锁，深入思忖。
车子停在了A县住房建设局楼下，审计组一行四人来到了县住房保障中心。保障科刘科长和张泉打交道多年，他平时都是一副运筹帷幄、事事成竹在胸的自信、清高样子，这次却一反常态，主动等在了电梯口迎接审计组一行。张泉心里犯起了嘀咕，却仍旧不动声色地开始了例行谈话。
“刘科长，您也配合我们审计多年了，咱们闲言少叙，开门见山吧。”张泉率先开口。
“张科长，很多情况您应该了解。这些年，我们县里承担了省里将近一半的保障性住房建设任务，截至2015年底，保障了近10万困难群众。现在的情况是，经济适用房和限价房存量可以满足保障对象的购买需求，可是廉租房远远满足不了群众的配租需求。说实话，我这个保障科科长的压力很大啊。”刘科长说完叹了口气，全然不见了以往的意气风发，言语里透着犹豫，又有些无奈。
“所以说啊，这廉租房可是人多房少，有限的房源分配得公平与否，老百姓都盯着呐。”张泉紧接着刘科长的话说道。
张泉的话语软中带硬，刘科长没有接茬儿，而是转身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找出一份名单，递给张泉，她迅速地翻看了一下，原来是2015年A县分配的廉租房名单。还没等张泉看完，刘科长就倒起了苦水：“张科长，您是不知道，我们县住房保障中心虽然是上级部门，可是只有审核监督的权力，具体的分配都是由乡一级住房保障中心来操作的，由于轮候的人多，所以都采用摇号方式，可到底分配得是否公平，我们也无从审核。”
张泉皱了皱眉，接着问道：“那你们有没有到现场去监督过摇号过程？”
刘科长答：“我有一次混在轮候对象里面，到C乡观看了分配过程，奇怪的是，本来公告说上午分，可是却推迟到了第二天下午，而且说好了分配300个名额，可现场只分了150个，老百姓意见大得很。”
“那后来呢？”张泉追问道。
“后来，根据C乡住房保障中心报上来的分配名单和报告，300个名额都分完了，我们也没有深究。当然，即使查也查不出个究竟。”刘科长摆摆手，一脸无奈。
张泉明白了，刘科长原来是被C乡住房保障中心的这次分配给困住了。明明感觉不对劲，却又无能为力，生生让这位平时意气风发的科长变得愁容不展。张泉果断决定，重点审查这次分配的人员名单。
C乡住房保障中心副主任的傲慢
通过审阅名单，名单上的一排优先轮候对象引起了审计人员的怀疑。审计组发现，一些原本排在1000名开外的保障对象，却凭着“优先轮候”，排名一跃到了前50名，顺利地入住了廉租房。那么，究竟是符合什么条件才能优先轮候呢？其资格认定会不会存在职能部门利用职权，进行权钱交易的情况？会不会存在侵害群众利益的行为？带着这些问题，审计组决定从源头查起，实地走访C乡住房保障中心。
C乡住房保障中心主任的职位一直空缺，几年来都由副主任曲林主持工作。曲林一见到刘科长，快步向前握住了他的手，满脸堆笑地问道：“刘科长，是什么事情要劳您大驾亲自过来？”
刘科长也陪着笑了笑，转身给曲林介绍：“这几位是审计组的同志，他们今天来想了解廉租房的情况，请你们中心多多配合。”一听说是审计组，曲林的笑容立马僵住了，他警惕地打量了一下，便冷冷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各位领导，我等下还有个会，没法陪你们了，我叫办公室主任过来和审计组的领导们介绍情况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审计组一行人面面相觑，张泉看了一眼刘科长，刘科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一会儿，C乡住房保障中心的办公室主任崔旭一路小跑地过来了，张泉简单地和他介绍了此行的目的，便请他提供C乡廉租房名单。
审计组将当年廉租房分配中优先轮候的人员档案全部调出，参照《A县廉租住房保障管理办法》中对于优先轮候人员的条件，进行认真细致的核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优先轮候对象中，档案资料不符合要求的大有人在。
“根据《A县廉租住房保障管理办法》规定，可以优先轮候的对象要符合以下条件之一：低保户、孤儿、孤寡老人、残障人士、归侨及侨眷、重点优抚对象、复转军人、现居住的自有住房属危房的群众等。”审计组成员王强率先汇报。
“我们查阅档案时发现，有一个优先轮候的对象，他的证明材料仅仅是医院开具的疾病证明，这根本不能满足优先轮候条件。”审计组成员刘亮一脸不解地说道。
“不仅如此，张科长，你来看，这个对象优先轮候的理由是现居住住房是危房，可是档案里面没有危房鉴定证明，连房屋现状照片都没有，怎么能证明是危房？”审计组成员何灵正色道。
听了他们的话，张泉看看自己手里这份档案，问题如出一辙——优先轮候的理由是残疾人，可是档案里连残疾证都没有。他判断，这其中存在猫腻的可能性极大。
张泉第一时间和李处长通了话，将审计发现的情况和自己的判断进行了汇报。李处长听后，用鼓励的口吻说道：“大家刚一出手，就有线索发现，非常好！接下来，咱们顺藤摸瓜，从这些优先轮候的保障对象入手，逐个排查。我马上赶过来，咱们商量一下排查方案。”
A县审计局会议室。
县审计局固定资产投资审计科的王强率先表态：“我觉得，直接叫保障对象来县审计局询问好了。咱们项目时间紧，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而且咱们局里气氛比较严肃，被调查人精神一紧张，很容易就吐露实情了。”
没等他说完，何灵反驳道：“我看这样行不通。咱们局在新行政区办公，距离县城很远，又没有公交车直达，那些困难群众来往不方便。没准，他们就不来了。”
省审计厅计算机审计处的刘亮接着说：“要不然，咱们到保障对象家里去实地走访吧，这样一来，他们的居住情况、经济条件就一目了然了，是不是符合条件，我们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李处长和张泉同时点点头，对刘亮的想法颇为认可。虽然挨家挨户走访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是只有深入群众，才能还原真相。再者，优先轮候对象不超过50户，即使全部抽查，样本量也不是很大。最后审计组经过讨论一致决定，实地走访当事人。
苏畅和吴阿姨的诉说
审计组分几路走访，对乡一级抽调的审计人员交叉安排，最大限度地做到了保密并且避免熟人说情的情况。然而，原以为可以轻松完成的任务，审计组并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虽然证明材料不齐全，可是通过走访家庭、约谈当事人，大部分保障对象的申请资格还是符合要求的。
这一天，主审张泉带着刘亮，来到了当天走访调查的最后一家。女主人苏畅刚刚带着放学的孩子回家，张泉像唠家常一样，与她闲聊了起来。
没聊多久，苏畅突然情绪激动道：“两位领导，我有情况要向你们反映！”
张泉一愣，看来今天会有收获，她立即让刘亮做好审计调查记录，微笑道：“您有什么情况，慢慢讲。”
“我爱人是残疾人，也有残疾证，我没文化，只能靠打零工为生。本想着申请政府的廉租房，可是排了几年都没有轮上，这不，我通过我姨妈找关系‘进贡’了3万块钱‘好处费’，才得到优先轮候的资格，这才住进了廉租房。这样的事，政府怎么不管管？”
张泉问道：“您这样说，口说无凭，有什么证据吗？”
苏畅接着讲道：“我有转账给中间人的银行回单和收据，他们后来还雇凶打伤了我姨妈。”说罢，她拿出了资料的复印件。
刘亮看了一下，拿出之前复印好的档案资料问道：“您之前是住在C乡沿海五路38号吗？”
“没有，我家孩子一直在C乡小学上学，我们一直租房在学校附近住，没有住过那个地址。”
“那您看下，这张入户调查表上，C乡Ｄ街道办和Ｅ居委会怎么这样写呢？”（入户调查是申请人现居住地所在的街道办工作人员开展的，调查内容为居住地址、家庭人口、财产、住房面积情况）
“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来找我们调查过。”
“那签名不是你爱人的？”
苏畅看了下，摇了摇头，非常肯定地说：“不是他的，他根本就没有手。”说完，泪眼婆娑地看着张泉他们。
事情有了突破口。张泉走上前，拍了拍苏畅的肩膀，安慰道：“我们这次来就是要了解事情真相的。您姨妈是这件事情的经办人，能请她过来吗？”没一会儿，苏畅的姨妈吴阿姨就来到了苏畅家里。
张泉和刘亮出示了两人的工作证，问道：“吴阿姨，听苏畅说，她之所以能分到这套廉租房，是因为额外花了钱的？”
“是啊，这孩子命苦，一家人居无定所，实在是可怜。我有个朋友认识乡住房保障中心的主任，我通过她给了主任3万块钱，才帮苏畅拿到了这套廉租房。”
“可是申请廉租房不要钱啊，而且苏畅的情况是符合优先轮候条件的，为什么不通过正常渠道申请呢？”张泉忍不住插嘴问道。
“哪是正常申请啊？我们之前递交材料，都被莫名其妙地退回来了，不是说少这个，就是说缺那个，别说优先了，连申请都不给！要是能正常拿到，谁舍得花那3万块钱？那可是我们全家一年的收入啊⋯⋯”苏畅越说越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唉，要是花了钱办成事，我们也就认了。我看苏畅办成了，后来就又找到我那个朋友，讨价还价交了2万块钱，也想申请一套廉租房。可是钱交了快1年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后来我想把钱要回来，可气的是，他们不仅不退钱，还找人打了我。”吴阿姨愤愤地说。
做好审计调查记录后，刘亮让苏畅和吴阿姨签了字，两人便急忙赶回审计组驻地。
“中间人”贾秀的贪婪
张泉向审计组其他成员通报了和刘亮走访发现的问题线索以及经过取证的审计证据，并道：“据当事人苏畅和吴阿姨介绍，她的朋友贾秀和C乡住房保障中心的主任关系密切，看来是专门帮人家申请廉租房的‘黄牛’，包办一切申请手续直到住进廉租房，平均每户收取好处费3万至5万元不等。”
“居然有人这么大胆，敢买卖政府的廉租房指标？会不会是吴阿姨被人殴打后蓄意诬告呢？”刘亮小声地提醒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如果吴阿姨反映的这个事情是真的，那就太恶劣了。”
没等张泉说完，李处长就表态了：“一定要深查！群众利益无小事，要是真有害群之马混在住房保障队伍里，那真是伤了百姓的心。政府投入这么多来改善群众居住环境，这民生的红利怎么能让害群之马蚕食？”
审计组决定扩大范围，筛查C乡全部廉租房申请人档案。系统显示，近三年C乡仅廉租房档案就有2000余份！面对大量的数据，审计组针对掌握的情况，开始了分析：已经掌握的这一户，存在申请人跨辖区申请廉租房的情况，即户口所在地和入户调查所在地不符，“中间人”之所以这么做，很有可能是入户调查所在地有熟人，方便造假。那么，上述分析如果成立，C乡的廉租房申请造假行为，极有可能广泛存在于跨辖区的申请人当中，并且，Ｄ街道办及Ｅ居委会配合造假的嫌疑最大。审计组最终锁定了由Ｄ街道办入户调查的80份廉租房申请档案，其中仅Ｅ居委会经手的就有56份。
审计组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坚。
“张科长，你看！这两份档案的申请表居然是同一个笔迹！”何灵的一句话，打破了正午的宁静，大家的倦意瞬间消散。
“我手头的这两份档案也是，而且收入证明和申请表也是同一个笔迹！”
“我这边的发现更奇怪，连房屋租赁合同都是同一个模板，租房地址居然是重复的！”
“太好了！大家把刚说到的那些档案都拿过来，咱们一起比对着看。”张泉难掩心中的激动，线索终于有所突破了。
经过核查，80份档案中，有76份都存在同一笔迹填写申请表、同一笔迹开具收入证明、使用同一模板的租赁合同的情况，连租房地址都极其相似，甚至多个地址是重复的，涉及下辖的E、F、G三个居委会。这意味着，C乡D街道办在经办廉租房审核及入户调查时，可能存在舞弊行为，涉事居委会也难脱干系，很有可能是相互勾结。
带着掌握的线索和76份档案，李处长和张泉分工，各带一组分头行动。
张泉一组先来到申请人入户调查表上的现居住地，挑选三个出现重复频次最多的地址，结果证实了大家的推断——现居住地址不存在，要么是办公楼，要么就根本没有房子出租！一切线索都指向了D街道办及下辖的E、F、G三个居委会。
没想到，走访E、F、G三个居委会得到的结果更让审计组大吃一惊。三个居委会主任的说辞格外一致，都说收入证明不是自己开具的，签名也不是自己签名，连社区公章都是假的！“真的这么巧吗？”张泉将信将疑，让三个居委会主任写下情况说明，签名并加盖社区公章。
拿着居委会主任的情况说明，审计人员回到驻地，开始了比对。事实证明，三个居委会主任当中，有人说了假话。76份档案里，涉及F、G居委会的收入证明、签名和公章确属伪造，而56份档案中E居委会的收入证明、签名和公章却都是真的！E居委会竭力隐藏的是什么呢？审计人员又来到了D街道办。
张泉一行直接找到了D街道办主任，和他沟通了审计发现的情况，并请专人辨认公章和签名。结果发现，收入证明上的街道办人员签名和公章是伪造的，而入户调查表上，审核人员李河的签名和公章是真实的。
想到苏畅的那句“从来没有人入户调查过”，张泉推测，D街道办保障性住房的审核人员李河极有可能和“中间人”勾结，先由“中间人”利用假签名、假公章或勾结E居委会主任将收入证明造假，再由李河进行虚假的入户调查，进而骗取廉租房的准入资格。
与此同时，李处长一组开始对涉嫌以虚假材料申请廉租房的对象进行调查。为了克服申请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得到真实的调查记录，审计组做了充分的准备：一方面，直截了当地指出申请人提交虚假档案材料的事实和可能造成的后果；另一方面，耐心细致地向申请人解读A县的廉租房申请政策。通过审计人员摆事实、讲政策、晓利害，大部分申请人都打消了顾虑，说出了真相。
原来，正是那个“中间人”贾秀，声称“住房保障中心有人”“只要交了钱，什么都不用管，保证住进廉租房”，收取申请人每户3万至5万元不等的好处费，并以虚假资料递交了申请。经初步统计，交纳好处费的申请人有60户，金额超过200万元！这200多万元，是60个渴望住进廉租房的贫困家庭一年甚至几年的收入⋯⋯
审核人员李河的诡辩
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刻。张泉一组带着虚假收入证明、“真实”的入户调查表，再次来到了D街道办。
此时，E居委会主任赵锋已经被安排在D街道办会议室等候，与他一起的，还有D街道办主任和纪检书记。
一进门，张泉就瞅见赵锋神思恍惚地摆弄着手里的水杯，直到张泉走到他身前才缓过神来，立刻站起身，笑着说道：“各位领导好！”
张泉直视着他，说道：“赵主任，上次我们到您居委会，和您见过一次。”
赵主任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张泉，说道：“对对，你们亲自到我们居委会检查工作，我们深感荣幸啊。”
张泉正色道：“赵主任，客套话就免了。这次请您来，是要核实几件事情。上次您跟我们讲，和其他两个居委会的情况一样，廉租房申请人的收入证明是有人伪造的，不是你的签名，也不是你们居委会的公章。”
“对对，没错。”
“可是经过我们比对，发现事实却和你讲的并不一样啊。签名是你的，公章也是真的。”
赵主任脸唰得一下白了，结巴地说：“嗯？不⋯⋯不会吧，你看我，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没关系。经过我们调查发现，那些申请人根本不在您社区居住，那些收入证明又从何开起呢？”张泉步步紧逼。
“唉⋯⋯”赵主任摘下他的老花镜，擦汗道，“其实这些人都不住在我们社区，这些收入证明是街道办李河让我开的，我⋯⋯我也不知道他拿这些证明有什么用。”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据我们所知，李河在街道办是负责廉租房审核的，他让你开这些证明，你真的不知道他有什么用？”
“我真的不知道，有几次我也害怕，问他开这些证明到底干吗，他说叫我不要问，还给了我几条烟，后来⋯⋯我就再也没有问过。”张泉和李处长对视了一眼，看来E居委会赵主任的问题可以暂时先到这里了，毕竟，此行的目标是审核人员李河。
据D街道办工作人员介绍，李河的父亲是残疾人，当年县残联面向残疾家庭公开招聘工作人员，李河就在那时作为残疾人事业专员，被安排在D街道办工作。平日里，李河工作勤奋，上级交代的事情都完成得很好，但沉默寡言，很少与人沟通。
“李河，请问你是如何负责D街道办廉租房的审核工作的？”李处长率先发问。
“就是按照规定来的，我这里主要负责入户调查，就是到申请人家里去看实际居住情况，核实收入、家庭成员等事项。”
“每户都要到家里亲自去看？”
“没错，每户都去。”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这一户说从来没有人去入户调查过呢？”说罢，张泉把苏畅的档案放到了李河面前。
“呃⋯⋯这户啊⋯⋯”李河翻着档案，突然，他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说道：“她丈夫是残疾人，我们残联之前审核的时候到他家去过，所以这次申请廉租房，我就没有再去入户调查。”
张泉笑了笑，又拿出另一份档案来道：“原来是这样，那这户不是残疾人的，你怎么也没有去入户调查呢？”
李河眼珠四下乱转，张了几下嘴，说道：“这个么，我们街道办经常和贫困户打交道，他家是低保，我有印象，所以他申请廉租房的时候也没去入户调查。”
张泉忍无可忍，拿起30余份档案，丢到李河面前：“那这30多户，你也都认识？这些人明明户口和居住地都不在D街道办，你从哪里认识的？”
李河从起初的诡辩，变成了默不作声。许久，李处长打破了僵局：“你知道吗，这些人都是困难群体，和你家从前一样。为了住上廉租房，交给了贾秀相当于全家一年收入的好处费，可是，却连房子的影都摸不着。你这样，良心上真的过得去吗？”
张泉又趁势烧了一把火：“当年，你通过县残联的招聘，代表残疾人群体来为社会服务，家里一定觉得很光荣吧？可如今，你家里知道你这样的所作所为，会有多失望⋯⋯”
听了张泉的话，沉默许久的李河猛地抬起头，很快又垂下眼，幽幽地说：“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几年前，贾秀找到我，说她先前住在我们街道，申请了廉租房，到了我入户调查时，又搬家走了，她说如果退档，审核的时间又会延长不少，所以求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入户调查给省了，直接出证明。我看她可怜，就帮她办了，事成之后，她送了我一条烟。从那以后，我和她就慢慢变成了合作关系，她拉客户，我帮她造假，她说叫我放心，C乡住房保障中心主任和我们是一伙的，没什么风险。”
违法违纪者的结局
真相已经显现。审计组继续延伸取证，并按规定将C乡住房保障中心副主任曲林、D街道办李河、“中间人”贾秀、E居委会赵锋等7人进行了移送。虽然案件金额不大，可是影响恶劣。贾秀因涉嫌伪造国家机关公章被公安机关逮捕，其收取的214万元已陆续退还申请人；其余6人均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住房保障部门迅速建立县、乡一级住房保障中心对申请人入户调查的抽样复核机制，并加强对跨地域申请人的审核，从体制机制上对审计发现的问题进行了彻底整改。（作者单位：海南省海口市审计局 海南省儋州市审计局）
来源：“中国审计杂志”微信号
责任编辑：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