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投亲(小说)

阿六投亲(小说)

二零一八年的冬天比以往年要来得早些,十一月初连续两场寒流伴随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气温一下子就下降了十多度。走在路上的人们都像矮一截子似的,至少从外表上看每个人的脖子似乎变短了。

五十岁的阿六,比往日起得特别的早,出家门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旧包。包是黑的,是上个世纪曾经流行过好长一段时间的那种人造革的包。包里装的是衣服,从坏掉的拉链口就能看得出。

阿六要出远门了。去山东鱼台的姐姐家,到姐夫办的厂里帮工。说帮工也是要好看的,实际上是去沾靠姐姐家的。姐姐命好,年轻时家乡闹饥荒,去徐州讨饭,在路上生了病,遇上了在徐州卖生姜的姐夫。好心的姐夫把阿六的姐姐带回家,治好病,后来姐姐就嫁给了姐夫。

近几年姐夫因搞土法炼焦发了。阿六的日子可过得不咋地,前年老伴因病去世,唯一的儿子,头脑又不怎么开窍。儿子好歹读了初中后,去淮阴城打工了。带他去的人对老板说了许多好话,酒厂才勉强地收留了他。儿子在淮阴的酒厂里做保安,工资比别人少得多,每月才一千几百元钱,除了他自己的开支,也就没有什么余钱来接济阿六了。

“鱼台,鱼台!”汽车站阿六手向前伸,嘴不停地嚷嚷着。售票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阿六第一次喊“鱼台”时她并没有在意。当她再一次听到阿六的喊声后,她才慢慢抬起头伸出手来。看到阿六那脏兮兮的手,皱巴巴的钱,泥渍渍的衣服,售票女孩那刚伸出的手马上又缩了回去,一只手快速捂住嘴和鼻子,做一个躲避姿势。然而,这是她的岗位,尽管她面对着阿六的手和臂膀及手中的钱有点恶心,她还是没有挪动自己的位置。

“鱼台,鱼台!”阿六又说了一句,停顿有十多秒钟,售票员终于再一次抬起头,在抽屉中拿出一付塑料薄膜手套戴在她那细嫩的手上,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把阿六递过去的两张钱,捏了其中一张五十的。然后,另一只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放在桌子上,将阿六的那张五十元的纸币放在上面,两手轻轻地把五十元钞票给包起来,放到了钱盒里。

这些动作过后,售票员的动作开始敏捷起来,她拿了一张车票和二十五元钱一起放在阿六那只让她不愿再看的手上,大声说:“时间马上到,车快开了,抓紧走吧!”

阿六看着从窗口递来的车票和找来的那么多的钱,他第一感觉认为售票员是不是找错钱了?因为阿六记得姐姐上天在电话里说,去鱼台的车票应该是八十多元一张,而售票员只收他二十五元的钱。一定是售票员找错钱了!有了这个判断,他便立即转身,随口答道:“哎!哎……”

“去吧!快开车了!最北面的那个检票口!”见阿六喊着什么,一个穿制服的老者忙走过来给阿六指点道。听说车快开了,阿六也就没有再纠结售票员有没有弄错票价或是找没找错钱的事。阿六心想,一定是姐姐记错了,或是到鱼台的车票降价了。

“哎!哎!”阿六跑到离最北面的检票口不远的地方就喊开了。因为阿六发现检票口一个男青年正在关检票口的门。阿六这一喊,那个关门的人手马上停了。不到三秒钟阿六就跑到了检票口,那个小伙子从阿六手中接过车票看了看,手中的夹子在阿六车票上迅速打了个小孔孔,并一把将阿六推到了栅栏内。接着他也闪身进门,锁了检票口,带着阿六向院内的一辆启动了的汽车跑去。

终于上车了,阿六是这辆车上最后一个上去的人。人未站稳,车就开了。车上的人并不多,阿六在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不一会,邻座的人都一个个的离开了,阿六知道这是为什么。是自己太脏了,别人觉得厌恶。他也顾不得这些难堪,心想这倒反而是件好事。没人靠,也就没有干扰,正是自己休息的好机会。不一会阿六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阿六到了鱼台。姐姐和姐夫对阿六特别地好。在姐夫的照应下,阿六苦了许多钱。姐姐还把厂里一个死了男人长得又十分漂亮的女人介绍给阿六做了老婆。春节前阿六带着老婆准备回家过年,随身带的那个黑包里装满满的钱,阿六到鱼台的街上做了一个铁盒子把盛满钱的黑包给装了进去,并买了一把很大很大的铁锁把铁盒子锁了起来。然后他又把钥匙用红布包着藏在自己的鞋夥里。因为阿六觉得还是鞋夥最安全,只要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他阿六的钥匙藏在什么地方。他还买了两瓶上好的“孔府宴酒”让老婆提着,准备回去和邻居老王好好地喝一场,一定要把老王给灌醉了,叫他以后别再看不起我阿六。在淮阴车站下车后,阿六和老婆花二百元高价包租了一辆三轮车,阿六手拿着鞭子不停地照着三轮车车夫的屁股上猛抽,三轮车夫疼得吱牙裂嘴的也不敢反抗。车上阿六搂着老婆简直就开心死了。快到家门口那个斜坡桥上坡,三轮车夫在阿六鞭子抽打下,奋力的向上蹬。可是,三轮车快到桥顶上时,三轮车车夫突然地跳下车,双手离开了“龙头”。失控三轮车风驰电掣般向后退,最后三轮车同阿六及阿六的老婆一起被重重地撞在桥坡最下端的电线杆上……

“嘭!”原来是汽车突然制动,在惯性的作用下,阿六的头撞在了前排座椅靠背的钢管上。醒后的阿六望着车外,发现汽车停在了一个庞大的家院内,里面有各种式样的客车,有的在慢慢移动,也有的在快速行走,还有的停在那儿,各式人等在上上下下。他知道是到终点站了。阿六用手摸摸还隐隐着疼的脑袋,上面是湿露露的汗渍,估计是被刚才那个梦吓的。没让他有过多遐想,前面的车门就打开了,上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操着标准的普通话:“终点站到了,请大家下车……”

“同志,坐出租不?起步五元钱……”

“大爷,坐三轮车不?很便宜的……”

出站后迎面来了许多拉客的小车司机,和三轮车车夫,阿六没有理睬,就像什么也未听见似的紧紧抱着那个装满衣服的黑皮包急匆匆地向外走。

阿六尽管不识字,但电话亭还是认识的。在画有一个张牙舞爪大龙虾的高大广告牌下的公共电话亭旁,阿六从包里拿出写有姐夫手机号码的一张旧书页和五元钱一起交给了看电话的大嫂。大嫂很热心,很快就为阿六接通了电话……

“姐夫!我已到鱼台了!我现在在鱼台的汽车站大门前一个画有很大很大大龙虾的广告牌下的电话亭前给你打电话……”听阿六这样对着电话说。电话亭内的大嫂笑眯眯地对阿六说:“你读错了,是盱眙(Xūyí),不是于台!”

“老弟啊,我就在鱼台车站的大门前,车站前有大广告牌子不假,就是没有画有很大很大大龙虾的广告牌子!”电话里传来了阿六姐夫的声音。姐夫的话使阿六发了呆,心想自己难道下错车了?未给阿六更多的考虑时间,电话里又传来姐夫的声音:“老舅啊!这下可糟了!你一定是坐错车了,现在你很可能是在淮阴南一百多公里的盱眙县了,那儿盛产龙虾,大龙虾广告牌铺天盖地,而我们鱼台县盛产煤碳,龙虾挺少,在你们淮阴北面有二百多公里的地方……”

“对的,他就在我们盱眙哩,他坐错车了!”一直在注视着阿六的那个看电话的大嫂听到电话里阿六姐夫的声音,她猛然夺下了阿六手中的电话,大声对着电话里的阿六姐夫说。

“你快请个人帮你买张回淮阴的车票吧,先回老家去。在家老老实实的呆着,明天我叫你姐回去带你……”电话里传来了姐夫的交待声。

放下电话,阿六怎么也搞不懂自己明明说是买到鱼台的车票,为啥这汽车却要把自己拖到这盱眙县城来呢?阿六头脑里装满了酱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