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放鹅•捉螃蟹

童年•放鹅•捉螃蟹

文/林丹

小时候在湖南乡下,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去处。无非到晒谷坪打打闹闹,上红丘陵满山疯跑……大抵如此。而去田垅放鹅、捉螃蟹,算是一件有趣的事。

七、八岁之前,我随祖父母生活在湘南农村的一个小镇。因父母在外工作拿工资,小镇下街尽头队上的牛栏,我是只能站着远观的。

眼巴巴地看着镇上的小孩,打开牛栏门,赶出一头头哞哞直叫的黄牛、水牛,甩着手里的牛梢子,嘴里吆喝着,走过一节麻石街,穿过一片田垅,踏过一座石拱桥,向着远处的山岭长蛇似的爬去。更有胆大的孩子稳稳当当地骑在牛背上,双手一抖牛鼻绳,两腿一拍牛肚子,身子一耸一耸地往前拱,像个威风凛凛、即将远征的大将军,羡慕得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祖母见我委实可怜,便去小镇的集上捉来十几只毛茸茸的鹅仔,递给我一根细长细长的竹竿,打发我去对面的田垅里放鹅。我终于在心里找回了一丝平衡,欢天喜地赤足奔跑在光溜溜的麻石街上,赶着一群黄澄澄的鹅仔,盯着它们胖乎乎的屁股,一摇一摆地挪上了石拱桥……

暖阳下的田垅,生长着大片绿油油的苜宿草,在远处没入青黝黝的山坳。有些已开出淡紫色的小花,像天上的星星点缀其间,煞是好看,鲜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鹅仔扇着幼小的翅膀,撒着欢地钻进绿草丛里。一会儿,从不远处探出一个黄色的头,顶着脑门上一绺折断的苜宿草,一张扁阔的嘴"嘎"地一叫,惊慌失措地寻觅着自己的同伴。

笨拙地坠着圆滚滚的肚皮,饱食的鹅仔费劲地蹲下身去,蜷缩在绿色的草甸上,纷纷打起了盹儿。我偷出空闲,趴在旁边小港的石板桥上,一动不动,紧盯着灌木丛下清澈见底的浅水湾。几缕湿漉漉的丝草浮在水面,甩着身子飘来飘去,一只青褐色的螃蟹静静地潜伏在水底,耷拉着一对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钳。

上游游过来一群长条形的麦穗鱼,悠闲地围着丝草的根茎绕来绕去,却不知危险已悄悄地逼近自己。水底的螃蟹立着的眼柄,滴溜溜地左右转动,像两只四处扫射的探照灯。在它的大钳颤动了一下,刚要扬起,横着身子爬过去捕食时,我猛地丢下一颗恶作剧的石子,在水面溅起一朵幸灾乐祸的浪花,彻底砸碎了螃蟹的念想。

流动的清水冲刷了混沌的水面,阳光重新将水底照得透亮。麦穗鱼早已逃之夭夭,而躲进洞穴的螃蟹,禁不住阳光的诱惑,再次钻出了洞穴,慵懒地趴在水底,晒起了太阳。我搬起一块石板,蹑手蹑脚地溜下了水,顺着小港的下游,慢慢地贴近了螃蟹,悄悄地封住了洞穴,猝不及防地抓向了水里的螃蟹。正在美滋滋地享受生活的螃蟹,水淋淋地被我拎出了水面,嘴里吐着一串沮丧泄气的泡沫,晕头晕脑地成了我手中的玩物……

父亲回来了,偶尔陪着我去港边放鹅、捉螃蟹。鹅仔在田埂上撕扯着虱子草,天上飘过大团的白云,悠悠地掩过鹅仔,掩过我们,掩向丘陵……父亲高高地卷起了裤腿,提着一个撮鱼网下到水里。我沿着田埂,拎着水桶,赶着鹅仔,一路追随着父亲。

父亲不时捞上一些鱼虾、泥鳅、黄鳝,竟然还有误打误撞、自投罗网的大螃蟹。我喜不自禁地捡拾着,突然听到父亲惨叫一声,跳着双脚蹿上了田埂,指着水里漂浮着的渔网,心有余悸地对我说:"水蛇……"说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鹅仔一天天地长大。大鹅外貌清秀,体态丰腴,踩着枫叶似的红掌,伸着白雪似的脖颈,每天随我日出而去,日落而归。回来时,我的手里总拎着几只系着稻草的螃蟹,蹲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研究老半天。

转眼,我已到了上学的年龄,祖母与祖父在灶屋商量说:"孩子大了,该收心了,将鹅卖了吧。"祖父吧嗒着旱烟,沉吟一会,点了点头:"是啊,卖了吧。免得以后儿子怪罪!"提着一篮子青草,站在灶屋外的我,听得眼泪哗地下来了。我飞跑到堂屋后的门廊,望着挤到门前,伸着雪白的脖颈,朝我"嘎嘎"直叫的大鹅,哽咽着说:"大鹅啊大鹅,我不能再带你们去田垅了,让我再给你们喂一次草吧……"

第二天,祖母牵着我的手,朝着麻石街上的小学堂走去。我一步三回头,望着祖父挑着鹅笼,担着我的大鹅,朝着麻石街后的集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