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记事:猎人刘三叔

生产队记事:猎人刘三叔

作者:习洪业

来源:乐亭故乡人网站||今日头条:乐亭故乡人

题图来自网络,仅为配图,和本文无关

生产队期间,群众的生活过得十分清苦,虽然是种粮人,多数人家却都会青黄不接。吃肉更是极奢侈的想法。一般人家一年到头才能吃上一顿粉条炖肉,而这一次,便会成为人们一年中最美好的的回忆。

刘三叔是村里最不本分的人,他天生不爱干活,最爱吃肉,一年只吃到一回肉让他心有不甘,常常夜不能寐,终日东游西逛,好不烦恼。

有一次,他他到大集上去转悠,看到不远处围着很多人,他奋力挤进去,见中间一个背着一杆长筒枪的人,手里提着两只野兔在那招呼着,他凑上去问“这多少钱一只?”那人打量打量他说“一块钱1只你买不?”“我的个神,咋要棺材本钱捏?”“看你就不像个买茬,远远扇着吧” !背枪人愤愤地说,平时耍横惯了的刘三叔只是瞪瞪眼,顺着墙根蔫溜了。

回到家里,他满眼都是兔子,他咋打的兔子?他后悔没问人家。后来他想明白了,肯定是他身后背的那长铁筒子,有喽那个铁筒了应该就有肉吃了,猛然眼前一亮,对,想法弄只枪来!从此他眼巴巴地盼望着集日的到来。好不容量盼到集日,天蒙蒙亮就赶到上次卖兔子的地方,巴巴地盼望着那个背长筒枪的人,不想一直等到太阳到了头顶,也没见那个人来,眼看着赶集的人都走光了,他只好垂头丧气的回了家。以后的几个集日里,虽然他总是早早地去等,却始终没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这是他连续赶的第5个集日,心想,如果今天还见不到背枪人,我就想别的方法去找,直到找到为止。当他走到大楼饭店门口时,一抬头见一个背长筒子的人正提着几只野兔子往里走,眼尖的他一眼便认出是集上那个卖兔人,心中一阵狂喜,高喊一声:“慢着!”遂急奔过去,速度比兔子还快,把背枪人吓了一跳,“大哥,慢着!”“你想要这兔子?”“不是,我是想问问这兔子是从哪淘换来的?”“我用枪打来的”,“在哪打的?”“野地里,你这是?”见对方起了疑心他连忙说“我是想跟您学学打兔子”,“你想干,有枪吗?”“没有”,“没枪你拿啥打呀,拿烧火棍,哈哈……”,见对方嘲笑自己,刘三叔立刻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说“得有枪,得有枪,那要是买您这样的枪要用多少钱哪?”“我这条枪,不买新的也得150块”,三叔的舌头伸出了老长,在当时,这可是个天文数字。为了缓解尴尬局面,他故作镇静,说:“等我凑凑钱再去找您,大哥贵姓,哪庄的?”“啊,我姓张,是城南张庄的,人们都叫我张一枪,有事找我去好了。”

告别了张一枪,三叔心里打起了鼓,这150块钱去哪些弄呢,就是去抢去偷也得有目标啊,哪家能有那么多钱呢,除非去抢银行,乖乖,那可死罪呀。

到了中午时分,不免有些饥肠辘辘,摸摸口袋,谢天谢地,还有5角钱的“巨款”,他来到了村供销社,打来半斤白酒,从路边地里拔了一个大萝卜,又用手砍下一棵大白菜心,嘴对嘴,长流水,一口白菜一口酒,一口萝卜再来口,没等到家,半斤洒已下肚。进到屋里,困意袭来,便歪在炕上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到窗外人声嘈杂,睁开惺忪的双眼,见窗外天色已暗,想继续睡去,外面的声音震耳,他不耐烦的打开门,见左右邻居正在同一个外地口音的人交谈,邻居告诉他,这个东北人想到咱村买幢旧房子,他转来转去看到你这个房子不错,我说他肯定不会卖,卖喽他没处去住。刘三叔乜斜着醉眼看了那人一会儿说:“给多少钱?”那人左手伸出大拇指,右手伸出全掌,一百五?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这个数字对他太敏感了,一种欲望之火猛烈撞击着他的理智,他死死的盯着来人,像斗牛场上红了眼睛的困兽,猛然一声咆哮从喉咙里喷出,“给你,要现钱!”两邻居立刻惊出一身冷汗;“老三,你喝多了?”“没有,我就是要卖房。”在当时的农村,房子是家,房子是命,没有了房子就没了立脚之地。

东北人冲着三叔说:“大哥,说话算数,我这就给你拿钱去”。“快去,免得我后悔”。当东北人正要抽身走时,两邻居拦住了他,兄弟,这样好不好,你也看得出他是喝多了,醉话都不算话,你要真想要他这房子,你明天来,明天他酒醒后还愿意卖给你,那是他的自由,我们绝对不去拦,咱们作邻居。东北人想了想说:“好吧”。两邻居转身进来,刚想劝劝,三叔大声吼道:“我卖房子关你们屁事,出去!出去!”随后把房门从里面插死,两人无奈,各自回家。

第二天天刚亮东北人便来敲门,因为昨晚的事堵心,到下半夜才睡着,听到有人敲门,他强睁睡眼,吼到:“哪呀?”“大哥,我给你送钱来了”,三叔拍拍后脑勺,提起裤子去开门。只见来人并不答话,在他眼前举起那个鼓鼓的小提包,一会儿才说:“大哥,钱我带来了,您过目吧。”三叔瞪大双眼:“你来真的?”“大哥,这事不能开玩笑的。”三叔死死的盯住这个小提包,抬起右手啪啪的使劲敲着脑门,一咬牙一跺脚,发公牛般吼叫:“好,卖给你!”一把夺过提包,狠狠的拉开拉链,喘着粗气数了起来。

两邻居早早的就听到三叔家说房子的事,便急忙跑去找三叔的哥嫂,当哥嫂赶到时,他快数完钱了,大哥急呼一声:“慢着!”见哥嫂来了,他忙把钱塞包里,提起包撒丫子就跑,把哥嫂的呼唤甩的老远。看着老三没影了,哥嫂把火气撒到买房人身上,冲着他大声呼叫:“哪叫你买我弟弟的房子?”买房人也急了,“我又没买你的房子,我不买也中,你把钱还给我!”一提到钱,夫妻俩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甩袖气呼呼的离去。

三叔一路小跑来到城南张庄,打听到了张一枪的家,进门便喊:“大哥,有钱了,有钱了!”张一枪听到有人喊他,便从屋里出来,没等他说话,三叔举起提包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有钱了,买枪去吧。”张一枪一楞忙问:“你哪来这么多钱?”“我把房子卖了。”“你可要想好喽,跟你媳妇商量了没有?”三叔尴尬的笑笑说:“我光棍一人没媳妇。大哥,带我去买枪吧。”张一枪看看天说;“明天吧,今天太晚了。”当晚,三叔就住在了他家。

第二天,他不但顺利买回来了一枝八成新的长筒枪,通过讨价还价,还少要了10块钱,三叔掏出来5块钱说:“大哥,我要向您学习技术,可能要在您家住几天,这是我交的伙食费。”张一枪极力推辞,三叔说:“要是再推辞,就是不愿意留我了。张一枪听了这话,只好把钱收下了。

三叔在张家住了近一个月,从火药枪砂的制作到让他亲手打来野兔子。别看三叔在家里有点好吃懒做,却对打兔子这一行十分灵通,常常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地总结出新经验,张一枪对他刮目相看,以诚相待。

转眼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天他高兴地告别了张一枪,背上自己心爱的猎枪回家了。听说三叔用房子换了条枪,全村人议论纷纷,尤其是妇女们用恶毒的语言去咒他:“这样的败家子有闺女扎进厕所里也不嫁给他。”哥嫂闻讯过来,刚要发火,三叔一举手说:“啥也别说了,我的事自作自受,不用你们管,将来我吃不上饭,要饭也要不到你们门上!”臭话气得哥嫂顿足捶胸:“爹妈死得早,没人能管你了。”说完要转身离去。“慢着,哥嫂,我还有一事相求,你们把两个侄子借我用一天。”哥嫂跺跺脚,转身离去。

“三叔,叫我俩干啥?” 两个侄子过来说。“每人拿一把铁锹,来,在场边上给我挖个地窨子,今天干完”。天黑前终于封上了顶,又吩咐侄子把自己的被褥与锅碗瓢盆搬过来,打发两个侄子走后,躺在“新房子”的炕上,喃喃地说“住上新房子喽”,然后沉沉地睡去。

天渐渐冷了起来,几场雪后村里变成了冰雪的世界,这是打野兔子的黄金季节,三叔又在村里消失了,有好事的人拧开地窨子栓门的铁条进去看看,满屋尘土,冰窖般寒冷。

三叔又来到张庄,与张一枪去切磋打兔子的技艺,两人一同出猎,虚心学习打兔子的技巧,从踩点寻踪到慧眼识物,从洞窟朝向到开枪时机,一个认真的教,一个虚心的学,半个月,让三叔渐渐成了行家里手。

这一天天刚亮,人们惊奇的发现,三叔家的烟囱升起了炊烟并飘出了诱人的肉香,好奇的人们纷纷赶过来,远远的就看到三叔的门前挂着几张野兔子皮,推门进来,见三叔端着一大海碗酒,嘴里啃着一个硕大的兔子腿,见有人进来,忙招呼大家坐下,海碗立刻在人们的兴奋中转动起来,并让大家分食兔肉,三轮酒过后,他说:“如果大家能跟我一起去打猎,我让大家经常能吃上荤腥。”

这天夜里,一场大雪悄然而至,虽然不是很大,也算是出猎的好时机,一大早,他便挎上两个铁葫芦(一个装枪砂,一个装火药)、背起大枪出发了,前呼后拥,他身边来了很多伙伴,一是想看看他是否像他吹嘘的那样神,二是想沾点荤腥。三叔打猎有着他独特的本领,不管多冷的天,他只戴一顶单帽;不管有多大的风,眼睛从不流泪,总是炯炯有神,像一头猎鹰一样定定地注视着前方,不放过何猎物。今天,这20多人的队伍真是气派,大有苏东坡当年《密洲出猎》中“千旗卷平冈”之势。

在离村七八里地的田野里,他兴奋地一摆手,让大家停下来,告诉大家,前面不远处卧着一个兔子,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没一个人辩论出来。他问大家:“是打跑还是打卧?”打跑是把兔子轰跑打,打卧就是兔子卧着把它打死。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打跑。”“那好,大家 一齐喊把它轰出来。”呐喊中,受惊的兔子跑了出来。大家还没反映过来,枪响了,人们兴奋地向前跑去,那只血淋淋的兔子被拎了回来,三叔掂掂,“有七八斤喽!”随手装进背袋里。那天他总共打了4只兔子,回到地窨子,大家一起过了个“年”。从此,他在猎人界里名声大振,人们送他绰号:“一枪王。”从此,三叔便以此为业,终日奔忙,乐此不疲。

三叔并不吝啬,哪家老人有病,小孩上火找到他,他都会送些兔肉或者内脏,在村里赢得了很好的口碑,但他唯一不送人的是兔子皮,他把皮都挂在墙上,显示他的战绩。

这一天,天还没亮,人们被一阵噼里叭啦的鞭炮声惊醒,起来看看见三叔家的墙上贴满了红纸,大家忙问三叔:“打着大兔子了?”正在一旁忙活的张一枪说:“对,打了个大母兔子。”原来,在长时间交往中,张一枪觉着三叔的人品挺好,便把村里的寡妇大凤介绍给了他。

第二年,大凤生了个大胖小子,奔四十的三叔老来得子,喜不自禁,终日为儿子在田野里奔波。吃兔子肉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白白胖胖结结实实,人见人爱。

三叔是个好面子的人,自从有人叫他一枪王的绰号以后,他的工作更是精益求精,来不得半点马虎,常有十里八村的猎友来与他攀道,向他学习。

谁也不曾想到,他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狂风裹挟着大雪肆虐了一夜,田间的雪形成了的雪垅沟,有的地方雪垅高达几尺,有的地方还露着土地,三叔暗自欣喜,算计着今天要有大收获。十几个粉丝簇拥着他出发了,直奔皑皑的雪野,不久三叔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靥,他举起枪,喊一声:“看好吧!”谁知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兔子一个跳动,隐藏在雪垅后面。受惊的兔子顺着裸露的土地向远奔去。三叔连忙再次装药,顺着脚印向前追去,等再发现它时,它正在雪垅上挣扎,三叔又兴起枪,枪响后人们呼喊着向前跑去,众人刨开了雪窝,也没找到兔子。三叔看到了一串清晰的脚印从雪垅下隐藏的地土地上逃走。两枪没打着兔子,这是三叔自出道以来第一次失手,这对今后自己在猎界里的声望有着极大的影响,对一枪王的地位也会有着严峻的挑战。恼羞成怒的三叔背起枪,作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决定:“我就不信今天得不到你,走,大家跟我去追。”原来,兔子有个习性,不管跑多远,它总会转一个圈子,来回总是一条道。 一行人顺着兔子的脚印寻迹,因为它跑的圈有雪垅,有土地,雪垅需奋力跳跃,土地可尽情奔跑。兔子看到人追赶,便奋力奔跑,三叔他们便抄近道去包抄,迫使兔子没有了停歇的机会,直到太阳偏西,人们终于看到了累得奄奄一息的这个倒霉兔子,它瘫倒在地,用惊恐的目光着这群人,三叔飞起一脚把它踢起老高,口中愤愤地地说着:“看你还往哪些跑。”这事以后,来向他学习、跟他攀道的人就逐渐少了起来。

又是一个金秋季节,天气渐渐凉爽,一行行大雁鸣叫着向南方飞去,孩子们奔跑着,高声喊叫着:“大雁大雁排成一个人字,大雁大雁排成一个一字。”三叔看着满目秋色,心中不免惆怅。太阳快落山时,一行大雁迎着夕阳,翩翩落在田野,准备在这里过夜,三叔心中一阵狂喜,猫着腰端起枪悄悄摸过去,不想还离得老远,一声惊恐的哀鸣,众雁急忙起飞,消失在暮色中,如此几次尝试都没成功。原来,大雁是一种极有灵性的动物,休息时总有一个哨兵在警惕的值班,一有异常动静,便会发出警报。

这一天,他发现一行大雁的落脚点后,打算天黑后悄悄接近,正当他慢慢靠近时,发现从大雁跟前站起来一个拾柴人,见他用柴耙背着一个柴筐,悠悠地从它们身边走过,哨兵却没有任何时候反应。他心中暗暗窃喜:“今天这个哨兵是个稀拉兵,准是偷懒睡觉去了。”于是他加大了前进的步伐,谁知,刚走了没多远,一声惊恐的鸣叫掀起了一阵旋涡,众大雁迅速飞离住地,三叔气急败坏地向空中放了一枪。

回到家后,他仔细琢磨今天发生的事,猛然眼前一亮,啊!原来如此。他自信,他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并连夜制作了道具。第二天,他学着拾柴人的样子,背起一个柴草筐,把背带放的老长,用猎枪筒挑起背带,在夕阳西下时他佯装低头悄悄靠近,近点,哨兵没反应,再近点哨兵没反应,当进入有效射程时,他突然立直身子,顺过猎枪击发开火,警惕的哨兵在一声悲鸣中被击中,扑腾着想起飞,三叔急奔过去,双手死死按住它,捆绑后放入筐里。

三叔打了个大雁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十里八村,看新鲜的人排成了长队,只见这只灰褐色在大雁一个翅膀被打断,无力气耷拉下来,两只惊恐的眼睛透出哀伤的光芒。这一下,着实让他风光了一次,找回了那次两枪没打着兔崽子的面子。

三叔打了一生的猎,不知有多少生灵命丧在他的枪下。进入暮年的三叔,照样常常外出打猎,却再也没有了前呼后拥的风光了。儿子不放心,总想让他洗手,他不肯,后来给规定,活动范围不能超过5公里,他也只好照办。

这年冬天下了史上最大的雪,三叔兴奋极了,这样大的雪,出来觅食的兔子雪地里再也跑不动喽,他又是早早的出发了,把大枪背上肩头,手里提着一根木棒——只要看到兔子就用不着枪了,用木棒就能解决问题了。

他慢慢的走着,认真的搜索着,大概走了不到5公里时,兴奋地看到一条不长的活动痕迹。近些时,看到了那个兔子在那蠕动,他兴奋至极,奋力跋涉过去,双手高高的举起木棍,攒足力气,连身子一起扑了过去!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与兔子之间隔着一眼大口井,只因为大雪封住了井口,再加上他过于急切,他一下就跌进了井里。万幸的是,长长的猎枪横搭在了井口上,他被背带挂在了井口。

三叔的儿子见太阳落山了他还没回来,着急坏了,发动全村民的人去找,到后半夜,人们才把奄奄一息的三叔救回来。经过近半年的休养,三叔才能慢慢的下炕走动,他吩咐家人,把他那杆心爱的猎枪用红布包裹起来,挂在墙上。

由于受了这次惊吓,三叔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又过了一个冬天,已是命在旦夕。弥留之际,他告诉家人:“再也别去杀生害命了,靠勤劳的双手,过朴实的日子吧!”

猎人的时代过去了,人们不再随意伤害野生动物了,村里也成立了野生动物志愿保护小组。三叔的儿子自告奋勇当了组长,终日奔波在父亲打猎奔波的田野上。去年,他因救助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丹顶鹤而受到了县里的奖励。

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当第一缕曙光普照大地时,照亮的是一个美好的家园,照亮的是一个缤纷的天地,照亮的是一个祥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