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败希腊,又负突厥,终成无头之鬼——“哥萨克”大公的悲剧人生

先败希腊,又负突厥,终成无头之鬼——“哥萨克”大公的悲剧人生

​​借刀杀人

公元967年初,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基辅罗斯公国的首都基辅,此人叫卡洛凯罗斯,是拜占庭帝国的贵族,他此次前来,肩负着一项拜占庭皇帝尼基弗鲁斯交付的特殊使命,这个使命就是:说服基辅罗斯的最高统治者斯雅维托斯拉夫·伊戈列耶维奇大公出兵保加利亚。

拜占庭皇帝为什么要煽动基辅罗斯人进犯保加利亚领土呢?说来话长。

当历史的指针指向公元10世纪初的时候,有着“欧洲火药桶”之称的巴尔干半岛的势力范围大体已划分完毕:拜占庭帝国控制着半岛南部和沿海地区,保加利亚帝国控制着巴尔干的中部和北部。

10至11世纪的拜占庭疆域变迁

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保加利亚与拜占庭之间的恩怨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自保加利亚人于公元7世纪末立国起,双方就摩擦不断,保加利亚人利用地形优势和拜占庭内乱,多次大败对手并兵临其首都君士坦丁堡。有着“大帝”之称的沙皇西蒙在位时,大半个巴尔干都成了保加利亚人的领土,西蒙一度想攻占拜占庭首都,自己做拜占庭皇帝。

但拜占庭手中毕竟有着积攒了几百年的家当,保加利亚人想吃下无异于痴心妄想,西蒙死后,新皇彼得与其父不同,对战争并不感兴趣,再加上帝国北部不时遭到马扎尔人和佩彻涅格人(突厥人的一支)的侵扰,彼得对和平的期望也就更加强烈了。

而此时拜占庭人也想和西邻握手言和,好腾出手来对付东边的阿拉伯人,双方一拍即合。和议达成后,两国边境数十年未闻兵戈之声。

但和平的表面下,暗流照样涌动,彼得爱好和平,拜占庭帝国可不会放任强敌在卧榻之侧安睡,它在巴尔干半岛的外交场上稳步推进,与一个又一个中、东欧民族建立起良好关系,马扎尔人、塞尔维亚人、以及基辅罗斯人先后成为拜占庭的盟友。一道无形的绞索在保加利亚人的脖子上慢慢收紧。

保加利亚人的崛起

而保加利亚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由于拜占庭人使坏,和约签订后,北方游牧部落对保加利亚的侵袭有增无减,彼得一世庸碌无能,无力制止,而拜占庭人却不愿提供帮助,彼得一怒之下,和马扎尔人缔约:你们可以随意在我这儿来来去去,条件只有一个,别抢我,抢拜占庭人去。

这下拜占庭人可找到了开战的借口。公元963年,新皇尼基弗鲁斯甫一继位,就宣布不再支付给保加利亚人的年贡,还把前来催收的保加利亚使者暴打一顿后丢出国境。这还不算,他还率军在与保加利亚接壤的色雷斯行省游行了一番,顺带劫掠了几座保加利亚边境哨站,这摆明了就是在向彼得挑衅。

示威过了,真临到要开战的时候,尼基弗鲁斯心里却发虚:此时他的家当大部分都砸在东方战场,彼得要全力来攻,他还真没多少把握接招。于是他祭出了拜占庭由来已久的手段:借刀杀人。

尼基弗鲁斯选中的“刀”正是斯维亚托斯拉夫。历史上,拜占庭与基辅罗斯之间也多次爆发过战争,但近来双方的关系还算良好,而且尼基弗鲁斯为了说动老毛子,不仅拿出了1500磅黄金的巨款,还许诺事后另有重谢。

尽管如此,对能否完成使命,卡洛凯罗斯仍没把握。谁想斯维亚托斯拉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这让他欣喜不已。

中世纪的保加利亚军人

哥萨克大公

基辅大公为什么如此爽快就答允了拜占庭人的条件?真是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吗?也不尽然。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征伐保加利亚不仅可以从拜占庭人那里拿到丰厚的酬劳,更可以把保加利亚大片沃土收入囊中,可谓有百益而无一害。

除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外,还有一个因素起到了更为重要的作用:斯维亚托斯拉夫的性格。

“诺曼起源说”是俄罗斯源流史上的一桩著名公案,持此说者认为:基辅罗斯是外来的北欧瓦兰吉人(诺曼人的一支)建立的,换而言之,俄国人是斯堪的纳维亚日耳曼人的后代。

此说遭到众多俄国史学家的怒斥,反对者称:瓦兰吉人在基辅罗斯的建国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没那么大,而且他们只经历了三朝统治,就被当地的斯拉夫民族同化了。

雅维托斯拉夫·伊戈列耶维奇就是“同化论者”的有力证据之一。这位大公不仅起了个斯拉夫味道十足的名字,行为举止也完全斯拉夫化了:他把头发剃个精光,只在顶上留条扎起来的小辫子。他爱穿白衬衣,爱吃半生不熟的马肉,行军时从不睡帐篷,而是裹马毯枕马鞍。除了金发碧眼的外表外,此人身上看不到半点定居化、文明化的诺曼影子,整一活脱脱的草原酋长。他的作风极对游牧民族出身的俄罗斯人的胃口,千百年来,俄国人对其溢美不断,乌克兰史学家格鲁舍夫斯基亲切地称他为“身居基辅王位的扎波罗热哥萨克”。

斯维亚托斯拉夫大公,其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诺曼人的影子

游牧武士的典型作风就是以战场为家,以骑射为业。斯维亚托斯拉夫统治基辅罗斯10年,在首都基辅待的日子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征伐上了。他甫一继位,就拿伏尔加河流域的诸多东斯拉夫部落开战,宣战书也是游牧风格:“俺要来揍你了。”简洁、直接,不需要列举任何理由。

斯维亚托斯拉夫痛打东斯拉夫部落,引起了它们的宗主国——可萨汗国的不满。这个自公元7世纪中期立国的突厥汗国控制着伏尔加—顿河干草原地带,以及克里米亚东部、高加索北部,堪称本地头号强权。但斯维亚托斯拉夫杀上瘾了,管你什么强权不强权,二话不说,兜头一顿痛打,看似强大的可萨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打到最后,连首都阿蒂拉都被斯维亚托斯拉夫占了,这个称霸黑海地区达3个世纪之久的商业强国就此灭亡。

第一次出手就灭了一个强大的帝国,这让斯维亚托斯拉夫激动万分。猎物的鲜血对于纵横草原的野狼而言是最好的兴奋剂,浑身燥热难当的斯维亚托斯拉夫舔舔猎刀,立马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正当他跃跃欲试的时候,东罗马的使者找上门来,把一个更加诱人的猎物送到了他的眼前,这正挠到“哥萨克大公”的痒处。

因此双方一拍即合,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基辅罗斯大公接见拜占庭使者

一打巴尔干

游牧武士的典型作风就是说干就干,当年8月,他就组建了一支6万人的大军,越过多瑙河,进入保加利亚境内。保加利亚人亦整军来迎,双方交战于锡利斯特拉附近。战斗持续了近一天,保加利亚人打得不可谓不顽强,但斯维亚托斯拉夫充分发挥“哥萨克风格”,奋勇作战,一马当先。领袖以身作则,罗斯士兵个个热血沸腾,悍不畏死。保加利亚人的数量到底只有对方的一半,终究抵挡不住,退入锡利斯特拉要塞坚守。斯维亚托斯拉夫攻城不下,转掠他处,一气竟连陷敌城80座。懦弱的彼得大帝听闻此信,吓得当场得了癫痫。保加利亚人失去了主心骨,更加无力抵挡毛子军队的铁蹄。斯维亚托斯拉夫横扫保加利亚北部,肆行劫掠,留下一片片焦土。

战事的发展令保加利亚人大跌眼镜,也让拜占庭人大跌眼镜,他们原本只是想让俄罗斯人敲打一下彼得,让他收敛点儿。没想到保加利亚人却如此不经打,尼基弗鲁斯可不希望保加利亚就此亡国,那样帝国西部就少了一个缓冲带。于是使出一招釜底抽薪:他派人前往佩彻涅格人处,唆使他们进攻基辅罗斯。

罗斯公国的家底并不厚,斯维亚托斯拉夫起兵6万,已是倾其所有。佩彻涅格人趁虚而入,顺顺当当就把公国首都基辅给围了。

这一围不打紧,大公的母亲奥莉加和几个儿子都在城内,留守人员慌了手脚,要送了太后和太子,这罪过可就大了。他们不要命地抵抗,突厥人一时围攻不下。城内一员小将智勇过人,一人一骑出城,一路用佩彻涅格话打招呼,顺利地骗过敌人,从第伯聂河对岸搬来了救兵,稍微缓解了危机。远在南边的斯维亚托斯拉夫收到求救信后也率兵火速回师,佩彻涅格人退走,基辅转危为安。而保加利亚也暂时避免了亡国的厄运。

被吓破胆的彼得赶紧遣使君士坦丁堡,尼基弗鲁斯乘机漫天要价,提出彼得退位,拜占庭太子迎娶新皇鲍里斯之女等苛刻条件,战战兢兢的彼得一一答应,保加利亚皇室从此沦为拜占庭的奴仆。

拜占庭人心满意足了,但事情可不会到此为止,保加利亚北部的大片土地被基辅罗斯人占领。保加利亚那肥沃、富饶的土地大大刺激了斯维亚托斯拉夫的欲望。他不顾母亲和大臣们的反对,将首都从基辅迁至多瑙河河口的佩列亚斯拉维茨城,因为它拥有重要的交通优势,是座重要的商业中心。志得意满的斯维亚托斯拉夫口出狂言:“我才不想住在基辅,我要住到佩列亚斯拉维茨去。希腊的黄金、丝绸、红酒和各色水果,匈牙利和波西米亚的白银和马匹,罗斯的毛皮、蜂蜡、蜂蜜和奴隶……一切商品都流向这里。”

斯维亚托斯拉夫那过度膨胀的野心引起了拜占庭人的忧虑。后者可不愿看到自己的家门口出现一个更强大的二元帝国。双方的冲突与斯维亚托斯拉夫对保加利亚的二次征伐一样,已是在所难免。

基辅罗斯军队

二打巴尔干

公元969年夏,厉兵秣马完毕的斯维亚托斯拉夫再度率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踏上前往巴尔干的道路。汲取了教训的他在出征前特意将基辅罗斯一分为三,分别交给自己的3个儿子管辖。为了防止佩彻涅格人和马扎尔人前来偷袭,他干脆与他们结了盟,远征大军中夹杂有大量来自这2个民族的雇佣兵。

没了后顾之忧的斯维亚托斯拉夫在战场上势不可挡,保加利亚的城市一座接一座陷落,最后,连首都普雷斯拉夫都被攻陷了,新任沙皇鲍里斯和大批贵族被俘。保加利亚东部和北部被罗斯人吞并。

拜占庭人害怕了:斯维亚托斯拉夫打得太顺手,会不会一气打到拜占庭来?他们主动遣使交涉,然而意气风发的罗斯大公的答复是:要么支付一笔巨款,要么把你们的欧洲领土让给老子,你们滚亚洲去。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把拜占庭放在眼里了。

斯维亚托斯拉夫如此骄狂也是有底气的,除了自己兵势正盛外,他也认定了拜占庭人根本顾不上自己这头。尼基弗鲁斯在当年年末的一场军事政变中遇害,新皇约翰·齐米斯基正忙于镇压尼基弗鲁斯余党掀起的叛乱。拜占庭国内局势动荡不安,如何还有余力处理保加利亚方面的事务?

公元970年,拜占庭人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罗斯大军越过多瑙河,直趋亚得里亚堡。拜占庭首都一苇可渡,君士坦丁堡大为震动,街头巷尾人心惶惶。

野心勃勃的斯维亚托斯拉夫大公

福兮祸所伏,当一个人时运太顺的时候,危机离他也不远了。俄罗斯人那奔腾的热血在给斯维亚托斯拉夫注入了无穷活力的同时,也迷蒙了他的双眼,让他无法看清自己的真正斤两和对手的真实实力。立国数百年的东罗马帝国的底蕴远非仅有数十年历史的基辅罗斯可比,这方面的优势在它的人才积淀上体现地甚为明显。齐米斯基固然陷于内战泥潭无法脱身,但他委任的统帅巴尔达斯·斯科勒鲁斯的才干丝毫不在其下。在距君士坦丁堡以西80英里处的阿卡狄奥波利斯(今土耳其吕莱布尔加兹),斯科勒鲁斯先是假意示弱,诱使罗斯军队放松戒心,接着又假装失利,且战且走。拜占庭人虽“败”,但撤退时井然有序,队伍丝毫不乱。被酒精冲昏脑袋的老毛子和突厥人哪里注意得到这些,只顾一个劲地猛追猛打,恨不能立马结束战斗,好早早回去劫掠一番。

接下来发生的事,读过《三国演义》的看官是再熟悉不过了:战场移至险要去处,鼓角齐鸣,伏兵大起。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猎人瞬间成了包围圈里的猎物,佩彻涅格佣兵主将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斯科勒鲁斯斩于马下。佩彻涅格人大溃,败兵冲动后队,罗斯大军全线崩溃。拜占庭人一路追杀,罗斯人血流成河,伏尸数十里。

惨死异乡

阿卡狄奥波利斯之战,3万多人的罗斯军主力败于12000人的拜占庭偏师之手。这一记耳光终于把斯维亚托斯拉夫大公给抽醒了,他赶紧撤往巴尔干山脉北部。然而为时已晚,公元971年初,彻底搞定内部的约翰·齐米斯基率领大军水陆并进,御驾亲征。他先攻克了普雷雷斯拉夫,解救了包括鲍里斯沙皇在内的大批保加利亚贵胄,接着向北进军,沿途的要塞、关卡望风而降。

眼看远征战果就要尽数丧失,斯维亚托斯拉夫咬紧牙关,决定再搏一把。双方在锡利斯特拉附近相遇。罗斯军队在大公的统领下,充分发挥了俄罗斯民族的悍勇风格,两军恶战良久,胜负仍未分出。然而毛子的血气之勇毕竟难敌希腊人的精兵利甲,当齐米斯基将拜占庭军王牌——重甲骑兵投入战场后,罗斯人立马无法坚持下去,撤进了锡利斯特拉要塞。

拜占庭王牌——重甲骑兵

拜占庭人随即四面围定攻打。现在轮到罗斯人体验当年保加利亚守军的滋味了。不可否认,俄罗斯人的坚韧比保加利亚人有过之而不及,他们抵抗地非常顽强。但军事技术上的代差,却让他们无法将自己的一腔热血转化为胜利。围攻战持续了3个月,罗斯军多次主动出击,但每一次都被拜占庭骑兵给硬生生压了回去。配备希腊火的拜占庭舰队封锁了水路,外界的援助根本无法进入。

恐怖的希腊火

再凶悍的武士,也无法抵御生理需求的压力。971年7月末,弹尽粮绝已久的罗斯军队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同意有条件投降。拜占庭方面开出的条件是:占领的保加利亚领土、掠走的保加利亚人口、财物,统统留下。以后再也不准打保加利亚和帝国领土的主意。斯维亚托斯拉夫在协议上签了字,而后狼狈离去。公元967年的时候,他正是以锡利斯特拉为起点,开启了南征霸业,4年过去了,霸业又在同一个地方画上了句号。个中酸楚,恐怕只有斯维亚托斯拉夫自己清楚了。

斯维亚托斯拉夫投降

宏伟蓝图就此化为泡影,大公的厄运却并没有就此到头。齐米斯基看出斯维亚托斯拉夫实乃枭雄之辈,一纸和议绝对束缚不住这匹野心勃勃的烈马,为了帝国的安宁,他必须斩草除根。为此,他使出了前任尼基弗鲁斯曾用过的毒计:借助佩彻涅格人的力量。

齐米斯基的用计时机选得特别狠,历经恶战的罗斯大军损失惨重,雇佣军又纷纷散去,大公身边的队伍已所剩无几。公元972年初,当斯维亚托斯拉夫来到霍尔季查附近时,突厥伏兵齐出。大公试图率军突围,失败被杀。据俄国编年史《往年纪事》载:佩彻涅格酋长将大公的头颅斩下,把他的头盖骨剜出来做了自己的酒杯。可怜一代英武之主,转瞬即化为异乡无头孤魂。

今人谈到俄罗斯,多对其刚勇赞赏有加,乃至冠以“战斗民族”的敬称。然而连“战斗民族”自己都大力推崇的“哥萨克大公”,却落得历代俄罗斯统治者中最为凄惨的下场。历史以血淋淋的方式告诉我们:勇气可以为你赢得很多,但不能为你赢得一切。在完善的制度和先进的技术面前,勇气不过是可以被轻易碾碎的当车螳臂罢了。

所谓战斗民族,在历史上屡遭败绩,或许正是如斯维亚托斯拉夫一般,对勇气过度迷信所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