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革命发生在英国是偶然还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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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6年发生了一件在当时看来波澜不惊，但是对后世的人类历史至关重要的事件—詹姆斯·瓦特首次发售他的改良蒸汽机，恢弘的工业革命就此开始。

工业革命铸造了英国的世界霸权，同时推动了欧洲的生产力水平大幅领先东方。我们为东方的落后而惋惜时，也不禁会问出如下的问题：为什么工业革命会发生在英国？这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工业时代的工厂

英国人口学家马尔萨斯在1798年提出了著名的马尔萨斯陷阱理论。

这套理论认为，在人类历史的绝大多数时间，社会生产力的增长是线性的，而人口的增长是指数级的，当人口增长速度追上社会生产力增长速度时，人口的进一步增加会使人均收入下降，整个社会的生产力会长期停滞。

▲马尔萨斯

在马尔萨斯著书的年代，工业革命的力量还没有显现，他的结论在当时任何一个主要国家都得到了验证。

经过现代学者的测算，在公元前1600年左右的巴比伦帝国，一个普通工人的日薪能买到6.8千克小麦。

在公元前328年的雅典，工人的日薪是10.8千克小麦；在18世纪晚期的英格兰，薪水大约是5.89千克小麦。

18世纪的工人收入比巴比伦帝国时期还低，这是因为农业社会在16世纪左右触碰到了天花板。可开发的耕地已全部开发，农业技术也发展到极限，但是人口还是在缓慢增长。

幸亏来自美洲的玉米、土豆等粮食作物含热量较多，人类在马尔萨斯陷阱里还能苟延残喘一阵。

▲全世界都在走下坡，只有工业革命后的英国走上坡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东方。明朝万历十年，全国在籍人口突破六千万，总人口据估算在一亿以上，这是美洲作物进入中国之前，华夏大地靠自然经济能供养的人口上限。

清朝时期，美洲作物在中国广泛耕种，人口继续高速增长，至鸦片战争前夕，中国人口已接近4亿。

▲当英国童工都能每天喝一杯牛奶时，清朝百姓连活着都已是奢望

从万历初期开始，耕地已被开发至极限而人口增长势头并未放缓，中国的人均生产力开始下跌。例如，宋明两朝的磨坊几乎全使用水力或畜力，而到清朝时，人力磨坊成了主流，因为人口太多，人力变得非常便宜，甚至比使用水车的成本还低。

类似的技术退步也出现在欧洲，北意大利的工资购买力在17—19世纪期间逐渐下跌，由于收入不足以购买食物，很多城市工人不得不回乡务农，在中世纪晚期繁荣一时的北意诸城邦也日渐凋落。

▲只有伦敦和巴黎的工资在这两百年间显著增长

任何一个国家，一旦掉入马尔萨斯陷阱，只有两条路——内战、瘟疫、饥荒将人口大幅削减，使土地和人口的关系不再紧张（欧洲大陆）；或者不断地降低人民的生活水平，所有人都在饥荒的边缘挣扎徘徊（东亚）。

马尔萨斯著书的年代，他已经发现伦敦街头的贫民日渐增多，英国也在滑向马尔萨斯陷阱，不过幸运的是，工业革命已经发生，英国找到了跳出马尔萨斯陷阱的良方。

对于英国的幸运，我们不禁要问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欧洲大陆都滑入马尔萨斯陷阱的时候，英国为什么没有跟着进去？

英国的人地关系从来都没有像欧洲大陆那样紧张。在16世纪末期，不列颠岛的人口仅有800万左右，比荷兰略多，不到法国的一半。

15—17世纪，英格兰爆发了臭名昭著的“圈地运动”，农田被领主侵占改成牧场，虽然出口羊毛制品能赚取丰厚利润，但耕地减少会降低全国粮食供给，失去土地的农民陷入了饥荒。英国农民是比较幸运的，因为殖民地能提供大量廉价小麦。

▲圈地运动波及范围

英国是较早参与美洲殖民的国家，但自1585年以来，英国与西班牙进行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对抗。英国殖民者难以涉足被西班牙霸占的中美洲种植园产业，又为了躲避大西洋上的西班牙海军，所以英国殖民者选择向北美发展。

北美地区沃野千里，森林密布，在这里最适合发展农业和造船业，这些产业虽然利润颇丰，但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

很多因圈地运动失去土地的农民来到这片新世界碰运气，北美也恰好亟需这些壮劳力。

美洲的小麦虽然便宜，但加上海运的成本就未必便宜了。不过由于英国的大片耕地被地主改成牧场，英国本土小麦的价格高到了就连北美的小麦都有价格优势的地步。

因此，北美的小麦得以供给英国市场，虽然食物的价格比以前贵了，但北美小麦产量颇丰，英国本土的人地矛盾大为缓解。

▲英属北美殖民地

另外，1651年颁布的《航海法案》使英国海运商人垄断了英国本土和殖民地之间的贸易，外国商人无法直接进口英属殖民地的商品，除非经英国本土转运。因此，美洲粮食只能销往英国本土。

由于英国能不断地把富余劳力送到北美，英国本土劳动力市场始终没出现过剩的现象，所以当欧洲大陆的人均收入下滑时，英国的人均收入一直维持在高位。

这些让英国坚持到18世纪还没滑入马尔萨斯陷阱的因素几乎都是英国的“无心插柳”，这些偶然的因素显然都不是工业革命发生的主因，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工业革命发生在英国呢？

工业革命的本质是化石能（煤）替代生物能（人力、畜力、木炭）的生产力革命。

人类使用煤和蒸汽机的历史非常悠久。古罗马人将煤视作可燃的宝石，在神殿里点燃煤块向神灵祈祷，古埃及人则用蒸汽机推动神庙的石门转动。

但是从来没人想过用蒸汽机和煤从事生产，因为早期的蒸汽机能量转化率非常低，只有宗教场所会不计成本地使用这种动力。

而煤这种资源不像木炭那样容易获取，长途运输煤炭的高昂成本也会吓退消费者。

▲18世纪早期能源价格的对比，北京和巴黎远高于英国城市

北宋时期的汴梁与工业革命前夕的英国非常接近，都有集中化作业的大工厂，也都对能源有巨大的需求，但是汴梁的木炭太易得，所以北宋选择砍树烧炭来供给城市使用。

当汴梁人把北方的树木都砍完了，可算轮到烧煤了，然而此时已接近北宋的末日了。

这些问题对于18世纪的英国来说都能接受。首先，英国的煤炭储量非常丰富，煤炭分布也很广泛，伦敦、曼彻斯特、利物浦等港口城市周边都有大型煤矿，运输距离不远，所以用煤成本不高。

其次，英国煤矿的最大问题是渗水，当时唯一能把水抽出来的工具就是早期蒸汽机，所以蒸汽机虽然没什么商业价值，但是它在英国还是有点存在价值的。

▲纽科门蒸汽机

这一点点作用使蒸汽机一直存在于每个英国煤矿，而煤炭又用来给英国人取暖烧饭。煤和蒸汽机的作用将因瓦特的改良而发挥出令人震惊的价值。

詹姆斯·瓦特在格拉斯哥大学开了一间修理教具的小车间，他的精密制造技能无可挑剔。

当瓦特受人委托负责修理一台纽科门蒸汽机时，他发现蒸汽机的能量转化效率之所以很低，是因为冷凝器和气缸是一体的，活塞每推动一次都要先冷凝，再重新加热，能量主要是浪费在反复加热上。

▲詹姆斯·瓦特

瓦特运用他娴熟的工艺，设计制造了一台冷凝和气缸分离的蒸汽机，不仅能量的转化效率大为提高，功率输出也是旧机器的五倍以上。1776年，瓦特将这种新式蒸汽机推向市场，来自煤矿的订单很快就如雪花一般砸向他。

▲瓦特蒸汽机

此时的蒸汽机活塞还只能做直线往复运动，基本上除了抽水之外也干不了别的。不过既然赚到钱了，瓦特就有继续改良的动力了。

1781年，瓦特团队发明了曲柄齿轮传动系统，这使得蒸汽机可以驱动物体做圆周运动了，火车和蒸汽轮船的发明便有了基础。

在蒸汽机发展的过程中，英国人力成本高的特点就成了优势了。早期的机器昂贵而且并不比人力更划算，但是由于英国人工太贵了，所以机器对于英国工厂来说很划算，而欧洲大陆的工厂如果想增加产量，只需要多招工人就行了。

由于欧洲大陆的工厂不愿意投资早期的机器，那么工程师们也不会绞尽脑汁地去改良设备，那些效率惊人的机器就不可能诞生。

▲英国纺织工厂

因此，任何一个已经掉入马尔萨斯陷阱的国家，都很难靠自身的力量发起工业革命，英国的独特优势无法复制，但是当工业革命发生后，全世界都可以通过接收英国的工业成果实现飞跃。

马尔萨斯陷阱之所以会导致社会生产力停滞，是因为农业社会几乎只能从土地中获得能源，当土地开发至极限时，全社会的能源供给也就达到极限了，这时候再增加人口就会降低人均能源消耗。

人和牲畜可以为工业生产提供动力，但是人畜都需要进食，而食物只来自于土地，这就相当于是人畜从土地中摄取能量，再将能量应用于工业生产。

而机器从化石燃料中获得能源，工业获得了巨大的能量供给，人均生产力得以大幅提高。

随着机器应用于交通，不仅物资运输更快捷了，人和牲畜也从运输业里解放了出来，人类社会不需要再分出多余的生物能专门用于运输业了。

▲复仇女神号蒸汽战舰，参加过第一次鸦片战争

当机器成为了主要动力来源，社会生产力就不会长期停滞，相反还会提高，那么人口过剩的诅咒自然也就被解除了。

从19世纪上半叶开始，工业革命的成果逐渐在欧洲扩散，欧洲大陆率先跳出马尔萨斯陷阱。

西方世界受到启发后，又兴起了以科学为主要推动力的第二次工业革命，而东方世界被越甩越远，直到当代，东方世界仍大体上处于奋起直追的阶段。

▲工业革命传播路径

东方没有发生工业革命虽然让中国人倍感遗憾，但对于全人类来说，工业革命是人类摆脱马尔萨斯陷阱的指路明灯，这次伟大的变革发生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人类的幸运。

作者：李中堂 编辑：Thomas (唐)

—(End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