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美欧自贸谈判的A、B面
专家圆桌
倪月菊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
张 菲 商务部研究院外国投资研究所副主任
万 喆 盘古智库学术委员、
世界经济论坛全球未来理事会专家
(排名不分先后)
当前，美国面临着两项重要的贸易谈判——美日及美欧自贸谈判。然而谈判似乎并非一帆风顺。美方强势要求谈判迅速展开且将农业纳入其中，欧盟的立场文件则暗藏多重玄机，并明确指出谈判范围排除农业;日方在4月26日结束的对美第二轮谈判中同样拒绝了这一建议。美国与两大贸易伙伴的谈判前景如何?难点在哪?在纷繁复杂的国际形势下美国重启自贸谈判，国际贸易格局是否会发生重大变化?本报记者特邀业内专家对上述问题进行剖析。
Q1
美国表示5月底能达成美日自贸谈判。对此您是否看好?为什么?最新消息显示，美国白宫推迟6个月就汽车加征关税作出决定，并指示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与有关经济体就汽车贸易进行谈判。您认为这将对美日自贸谈判带来何种影响?
倪月菊：我认为美日贸易谈判在5月底达成自贸协定的可能性很小。我们知道，美日开始贸易谈判源于特朗普政府的“美国优先”政策。美国希望通过双边谈判对日本进行极限施压，解决美日贸易逆差问题，使美国利益最大化。对此日本是心知肚明的，这也是日本一拖再拖，今年4月才同意与美国进行正式谈判的原因。而日美贸易差额主要源于日本对农业市场的保护以及日本汽车的强大市场竞争力。因此，美国在美日贸易谈判中首先锁定了农产品和汽车两大领域。
关于农产品市场开放，日本目前只同意接受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谈判标准，这一农产品市场准入标准是奥巴马政府急于达成协议而对日本妥协的结果。特朗普政府主导的贸易谈判在农业问题上可能要求日本作出更大的开放承诺。而农业问题一直是日本最敏感的领域，特别是今年7月日本将进行参议院选举，在此关键时刻安倍政府一定会坚守底线。
关于汽车出口，鉴于汽车是日本重要的出口商品，在目前日本经济不景气的背景下，日本不会轻易答应美国，对本国汽车出口进行数量限制，这会对本就不景气的经济造成巨大打击。目前，日本只能在加大对美国汽车产业的投资上作出承诺。因此，短期内美日贸易谈判很难达成协议。
张菲：特朗普政府意图借助美日自贸谈判的迅速达成来修正美日贸易长期失衡的“非公平”状态，为美国经济利益的最大化创造有利条件。
但是美日双方在贸易谈判涵盖的范围方面分歧较大。日方反复表示谈判对象仅涉及货物贸易，不包含服务贸易。美方一直表示要谈的是自贸协定，谈判范围包括：农业与生物技术、汽车、公平竞争、化妆品、数字贸易、直销、电子支付、能源及基础设施、快递服务、金融服务、功能性食品和膳食补充品、政府采购、知识产权、法律服务以及医药与医疗设备等。美日两国谈判纠缠较多的领域除了农业和汽车产业之外，又增添了服务业。因此，美日想要达成自贸谈判需要日方作出巨大让步和牺牲。
万喆：我认为美日自贸谈判会向前推进，但是5月底达成一个令双方满意的结果可能比较困难。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农业问题，还有一个“大棒子”就是汽车关税。实际上，这两个问题一直是美日自贸谈判的焦点，即将面临参议院选举的安倍政府需要拉拢农民选民。预计这两个问题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可能会呈现出拉锯战的局面。
至于加征汽车关税，根据特朗普政府的一贯行为，美国会把它当作一个达摩克利斯之剑，作为一个谈判的筹码。
Q2
如何看待美欧自贸谈判前景?双方的胶着点是什么?
倪月菊：与美日贸易谈判一样，美国与欧盟进行贸易谈判的主要目的也是要解决贸易逆差问题。除了产品标准外，美国同样希望将着眼点放在农业和汽车问题上。然而，是否应该把农业放入谈判中，双方一开始就有很大分歧，美国坚持应该谈农业问题，欧盟一些成员国，特别是法国则坚决反对。最后，欧方划出两条“红线”：一是农产品不包括在本轮谈判范畴之内;二是美国如果对自欧盟进口的汽车加征关税，欧盟将立即中止谈判。从欧盟划定的第一条红线看，美国国内的反对声音很高，事实上美国与欧盟开启贸易谈判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让欧盟进一步开放农产品市场，现在欧盟将农产品排除在外，美国很难同意。即使最终同意了，不包含农业的贸易协定也很难获得美国国会的批准。第二条红线就是看美国是否加征汽车关税。目前美国白宫推迟6个月就汽车加征关税作出决定，并指示莱特希泽与有关经济体就汽车贸易进行谈判。但从特朗普的惯用手段看，一旦双方谈判陷入胶着状态，美国必拿出加税这把杀手锏，美欧自贸谈判随时可能夭折。
再从产品标准看，美欧在很多产品标准上面临较大分歧，这成为美欧自贸谈判的一个新难点。此外，法国坚持不与退出《巴黎协定》的国家进行贸易谈判。如果欧盟达成协定，法国依然可以行使一票否决权，美欧自贸谈判的难度可想而知。
张菲：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在对外贸易中奉行“美国优先”政策，在贸易谈判中动辄运用加征高关税为武器，向谈判伙伴极限施压，迫使其让步。这种做法为美欧和美日自贸谈判埋下了隐患。美欧自贸谈判以零关税、零壁垒和零补贴为核心，目前双方的胶着点是逆差、补贴和标准三方面。
另外，美欧在谈判范围方面也存在分歧，例如是否应该将农业纳入贸易谈判。美国坚持要达成自贸谈判就必须包括农业，欧盟则表示从未将农业问题提上议程。此外，由于美国退出《巴黎协定》，环境标准仅对欧盟成员国有约束。法国作为欧盟主要成员国，认为这样极不公平，因此对美欧自贸谈判的态度并不积极。即使美欧最终达成自贸协定，法国能否在协定上签字也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万喆：实际上，早在上世纪美欧就发起了自贸谈判，但并未获得成功。此次谈判美欧主要以零关税、零壁垒和零补贴为核心，但一方面美欧之间的关税水平，尤其是制造业的关税水平其实已经很低了，可谈判的空间不大;另一方面，法国不满美国退出《巴黎协定》，因此对美欧自贸谈判的态度并不积极。但这不是最主要的，谈判的关键还是在农业问题上，欧盟国家对农业选民要有交代。
总体来看，美欧自贸谈判的难点还是比此前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谈判少一些，未来有望进一步推进。
Q3
美欧、美日一旦完成自贸谈判，是否会重塑全球贸易格局?这会给中国带来怎样的影响?
倪月菊：美欧和美日一旦分别达成自贸协定，世界主要发达国家和主要贸易国(地区)均包含其中，势必会重塑全球贸易格局。
首先，国际贸易规则将被重写。尽管美欧和美日在谈判中有很多分歧，谈判中也会有一定的妥协，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协定的标准，但无论如何，达成的协议一定会超越TPP，特别是美欧谈判是以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为目标的，一旦达成将成为目前世界上高标准的贸易协定，并成为国际通行的贸易规则。
其次，世贸组织(WTO)可能被架空，中国面临的挑战更大，与发达国家之间的贸易摩擦会更多。如果世界主要发达国家和主要贸易国均享受一个更高水平的自由化的话，其对WTO的兴趣和关注度就会下降，甚至退出WTO，使WTO成为发展中国家的俱乐部，对国际贸易的影响力大大下降，甚至被架空，中国在国际治理舞台上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也会受到很大影响。尽管目前美欧和美日自贸谈判的前景未明，但中国必须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张菲：美欧、美日一旦完成自贸谈判，全球贸易格局将重新洗牌，形成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间的双边贸易安排，和被排除在外的广大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中国将面临全球贸易的极大压力和挑战，唯有通过加快自身的产业升级和国内消费市场的开放与扩大，消除来自欧美日等发达国家的贸易压力。
万喆：美国、欧盟、日本三大经济体之间的制造业关税水平本身已经很低了，因此即使完成了自贸谈判，对中国的影响也不会特别大。此外，美国、欧盟、日本三大经济体也存在一些深层次的经济矛盾，这些问题并不是通过一个自贸协定就能够解决的。我认为，仅从经济发展和贸易方面来看，美欧、美日自贸谈判不会马上对全球市场或者中国产生巨大影响。
真正的影响在于，三大经济体一旦达成自贸协定，在全球治理方面可能会出现一些新的趋势。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是否能在贸易上达成价值共识，这一点值得我们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