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期~法国皇家地图师笔下的美洲新世界——记德费尔及其美洲地图

30期~法国皇家地图师笔下的美洲新世界——记德费尔及其美洲地图

尼古拉斯·德·费尔的美洲地图 1713年版

十八世纪初期,欧洲爆发了持续十多年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其本质是法国波旁王朝与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为争夺西班牙王国的控制权,而引发的一场欧洲大部分国家参与的大战。为了遏制法国吞并西班牙而再次独霸欧洲的局面,几乎半个欧洲组成了“新大联盟”对抗“太阳王路易十四”的法国。法国最后仍赢得了战争的胜利,菲利五世成为西班牙波旁王朝的首位君主*,但法国也为战争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其军事力量严重削弱,一度失去欧洲霸主地位,欧洲列强在本土及海外的殖民地形成了新的国际政治格局。

*腓力五世被承认为西班牙国王,继承西班牙本土和海外殖民地。但原属西班牙的西属尼德兰(今比利时)和意大利南部受奥地利管辖。从此,西班牙在欧洲的领土损失大半,失去传统的欧洲大国地位。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结束,使法国重新燃起了对西半球的兴趣。西班牙的战争债务为法国在该地区的殖民扩张提供了机会,法国在当时北美大陆的“法属路易斯安那”*拥有大量的财富、在南美大陆拥有有利可图的西班牙矿业利益、在阿卡普尔科(今墨西哥南部)和马尼拉之间从事着利润丰厚的跨太平洋白银贸易。在那个时代,英国探险家威廉·丹皮尔代表英国政府的进行的成功海外探险,以及荷兰人东、西印度公司在广袤大洋上的探索与贸易暴利,也都进一步刺激了法国人海外殖民扩张的“好奇心”。

17世纪末到18世纪初的法属路易斯安那示意图

*下一个世纪初,1803年,美国政府从急需战争经费的拿破仑法国手中,花费1500万美元(6800万法郎)购买了约215(万)平方公里“法属路易斯安那”的土地。这个金额在当时属于天文数字般的巨资,而购买的领土面积,也几乎等同于当时美国购地前的全部国土面积,这一事件史称“路易斯安纳购地”。

本文要介绍的这张标志性的美洲地图,就是那个大的时代背景下的产物。此图左侧中下部,法国皇室蓝的底色之上,三朵金色鸢尾花就是路易·亚历山大·波旁——那个“路易·法国的达芬*”的徽章,它代表着法国皇室的波旁家族,也代表着这是一张有“皇室”为其背书的地图。此地图的制图师,尼古拉斯·德·费尔(Nicolas de Fer 1646-1720),是他那个年代里,法国最杰出、最有成就的地图制作者之一。1690年,他成为“路易·法国的达芬”的官方地理学家,后来又成为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五世(即上文中法国波旁王族在西班牙的第一任国王)和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御用地理学家,在西班牙和法国皇室的支持下取得了许多地理学上的成就。

“路易·法国的达芬”的徽章

“法国的达芬”(Dauphinof France)是对1350-1791年间法国王位继承人的一种称号,这里的路易,指的是当时法王路易十四的大儿子、王太子——路易·亚历山大·波旁,不过他在路易十四之前去世,并没有继承王位。他的父王路易十四在位长达72年3月18天,是欧洲历史上在位最久的独立主权君主。最终的法王路易十五,已经是路易十四的次曾孙。


这是一张有“皇室”背书的地图

作为一名地图经销商的儿子,德·费尔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地图制作与雕版等技艺,关于他的已知最早的作品是1669年朗格多克(Languedoc)运河的地图,另外也可以在《地理地图保护术》(Methode pour Apprendre Facilement la Geographie,1685年修订版)中找到他早期的一些地图雕版作品,1697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世界地图集。不过,他一生中最著名的地图作品,应该首推最早发表于1698年的美洲地图(当时为墙壁地图,Wall Map,即为了装饰墙壁的目的而制作的地图)。1713年,德·费尔在巴黎出版了一套15张极具吸引力的墙图,侧重于描绘对美洲-这个“新世界”的探索以及商业、贸易格局的描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张,就是基于上述1698年版本修订的这张美洲墙图。本文介绍的这个版本,在地图下方还有描述美洲的发现、商业、贸易等的大段文字,这在他的美洲墙图作品中亦属于比较少见的版本。该图原作(含文字部分)约75英寸x46英寸(190cmx117cm),属于正常的墙壁地图尺寸。

尼古拉斯·德·费尔(Nicolas de Fer 1646-1720)

这是一张以美洲为中心的地图,习惯了站在舞台中央的欧洲和非洲海岸已经被移到了此图中的最右端,法兰西只是图中右上部的一个角落。东亚海岸、日本、几内亚群岛、部分的澳洲大陆则居于此图的最左侧,澳洲大陆在这个图中已经不像再早期那样被叫做“未知的南方大陆”,但是也不叫做“澳大利亚”,而是标为”NOUVELLE HOLLANDE”,即“新荷兰”,关于它的故事,容我们日后慢慢讲。在北美洲,五大湖区的轮廓已经清晰详细,“加拿大新法兰西(NOUVELLE FRANCE OU CANADA)”的字眼,标绘在圣劳伦斯河整个流域。“路易斯安那(LOUISIANE)”的字样则跨越密西西比河两岸,密西西比河的支流以及最终注入墨西哥湾的河口三角洲也都有细致的描绘,只是今日的加利福尼亚半岛仍然被刻画为一个被海峡同大陆分割的岛屿,这应该是根据尤西比奥·基诺神父在1695年之前收集的信息做出的刻画。

“加拿大新法兰西(NOUVELLE FRANCE OU CANADA)”,标绘在圣劳伦斯河整个流域

在美洲大陆的东西两侧、宽阔的留白部分,代表了浩瀚的太平洋和大西洋,几条栩栩如生的小帆船,正航行在代表着探险与贸易的航路之上,如果放大地图细看,那一条条航路上,还印着探索发现者的名字和年代,并同地图中美洲大陆顶部所描绘的九位探险家的圆形肖像遥相呼应,肖像引导出来的绶带上简短描述了他们辉煌的成就,包括了哥伦布、维斯普奇、麦哲伦、德雷克、威廉斯豪腾、奥利弗·努特、赫米特和丹皮尔,这里面主要是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意大利人,*只有一个罗伯特卡维尔是法国人,不过法国人在这方面倒是表现的非常大度,毕竟,那个时代的这些探索者,是属于全人类的勇士!

九幅著名探险家的圆形肖像,肖像引导出来的绶带上简短描述了他们辉煌的成就

*地图上标注的,是那个时代的“国家”或者“民族”的字眼,比如以他的名字命名了美洲的维斯普奇标注的是弗洛伦萨人、哥伦布是热那亚人,因为当时还没有“意大利人”的概念;奥利弗努特(英语拼做Oliver van Noort)是第一个环球航行的荷兰人,不过此时标注为乌特勒支人(Utrecht),今天的乌特勒支是荷兰的一个省;德雷克和丹皮尔当时属于“盎格鲁人(Anglois)”,而非“英国人(British)”。

在这张地图的左上角,有一副描绘了“大场景”的小插图:河狸正在尼亚加拉瀑布下修建着自己的“水坝”;在这张地图的右上角,有另一幅小插图:新鲜的鳕鱼被捕获、加工、准备装船出运。这两个局部,后来成为了同时代另一位英国著名的制图家赫尔曼·摩尔*(Herman Moll)的灵感来源,这幅法国人地图上的两个小插图,被移植到他的关于北美殖民地的英语地图作品中,成为构成摩尔《被发现的世界》(World Described)地图集的30张大型地图作品中最著名的两张——俗称“河狸地图”与“鳕鱼地图”——来宣传和支持英国的全球政策和殖民主张。

“河狸地图”与“鳕鱼地图”的灵感来源正是这两个小插图

*关于赫尔曼·摩尔的介绍请参阅我们的公众号第22-23期。

“鳕鱼地图”的场景描绘的是纽芬兰以外的鳕鱼渔场。自16世纪初以来,鳕鱼渔业对欧洲殖民国家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经济因素。今日纽约东北方向的科德角,英文Cape Cod的本意就是“鳕鱼角”,那是英国移民到达美洲大陆的第一站,1620年11月的某一天,在历经了无尽的海上漂泊后,“五月花号”到达了充满希望的鳕鱼角。95年后,在赫尔曼的“鳕鱼地图”发布时,关于捕鱼权的斗争正是法国和英国北美殖民地政策争论的焦点之一。“河狸地图”上,赫尔曼·摩尔则特别关注了主要的港口街道,因为他知道,这些对于英国人在北美大陆的进一步扩张非常重要。“河狸地图”被认为是“法国和英国之间,关于将各自北美殖民地分开的、边界之间持续争议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地图文件之一。”

赫尔曼·摩尔的“河狸地图”(局部)

在尼古拉斯·德·费尔这张地图的底部,由当地居民、各种代表性动物(甚至包括了一只企鹅法语Pinguin,让我们来找找看)、植物组成的边界轮廓,分隔出仿佛是港口和城镇一般的布局,又在其中勾绘出黄金和白银开采、狩猎、烹饪、制糖、人类祭祀等的场景,很多不起眼的局部常常隐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比如此图最右下角关于维拉克鲁斯(Vera-Cruz)的描绘,标识了“Decente de Fernand Cortez ala Vera-Cruz en 1519”的字样,画面描绘的正是1519年4月21日,星期五。在天主教的日历中,这一天是“圣日星期五”,或者叫做“‘维拉·克鲁斯’(即基督受难的十字架)日”,曾参与过征服古巴的西班牙殖民军首领费南德·科尔特斯正好在这一天在这里登陆,后来,科尔特斯就把这里命名为“维拉·克鲁斯的富饶之地”,用以纪念他到达的日子。今天,维拉克鲁斯已经成为墨西哥最古老的的城市。如果您有耐心和乐趣在这些古地图之中拿着放大镜细细查找,就会发现许许多多那个时期的历史线索。

维拉·克鲁斯的富饶之地

美洲新世界同当时古老欧洲的交锋与碰撞的各种报道经常见诸欧洲的报刊之中,德·费尔在地图上的这些装饰性描绘,很多就是根据那些报道的生动插图改编而成的。这些生动而细腻的场景,为那些试图掌握欧洲殖民者入侵对美洲当地社会造成影响的人,提供了一个影像的盛宴。这张地图,仿佛既暗示了资源开发与贸易带来的经济发展的机会,也暗示了千差万别的民族之间,不同的习俗与文明之间不可避免的冲突。从这个角度来说,尼古拉斯·德·费尔这幅全景风格式的地图,是难得的关于那个时代的地理和历史信息百科全书!

荣耀舰队 / 橙湖工作室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