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安国寺的两处神秘所在

吕梁安国寺的两处神秘所在



寻访安国寺石室与听月泉

文/杨国华

这些年,游访安国寺不下数十次,竟从未发现寺中有两处神秘所在。说神秘,也不全对。其中一处,每次都见到,但见到如同没见,而另一处,确是第一次发见。其实,见与不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背后的史实与文章记述我第一次读到。孤陋寡闻如斯,惭愧之至,初读遗文思遗迹,实乃兴之所至。

我的初闻安国寺,远在2004年。

彼时,初到离石,就读于原吕梁高等专科学校思政系。大一时,卢太康先生,教我们语文。忘记是国庆还是什么日子,卢老师组织全班去安国寺游玩。我一向不合群,凡集体活动,能躲则躲,也不知为什么,一群人干一件事,总觉别扭,坐立不安,委婉地说,这叫闲云野鹤,直白地说,就是自由散漫。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安国寺,但没去。

还是在校期间,许是2006年,一次下柳林,车上瞧见高大的石牌坊,就在公路边,眼一亮,哦,安国寺在这里啊?离城不远。但此后从石坊前来来回回过了不知多少次,竟从未起过进去看一看的念头。

直到2015年,朋友拍电影,要在安国寺取景,陪他走了一趟。打这之后,去的次数就多了,有时陪外地朋友去游览,离石城周边有意思的可看的所在似乎也就这一处。去年内蒙几个孩子来吕梁游学,我还着意安排了这里。

安国寺,初名安吉寺,始建於唐贞观十一年(637),距城西二十里许,本是唐代宗女昌化公主的食邑地。岁月不居,朝代更迭,时节如流,生民不息。嘉佑三年(1058),镇西人王公佐在该寺做寨,自号安国王,此后人便改称寺名为安国寺。

再后来,天灾人祸中,该寺几经毁建,谢天谢地,山寺样貌大体留存。近年,后山遗迹几经修缮,虽是样子工程,也还略可参看,总比无人照管强些。

日前,书友康艳花闲谈间无意透露,在孩子奶奶家打扫,发见一本书,与安国寺有关,我没在意但也好奇,随口说,那改天带来我瞅瞅。上周六,她带书来,《安国寺石室文》,王继贤书,西泠印社出版,乖乖,不得了,拓片转印的册页,此前我从未听过安国寺有什么石室。

这是拓片转印,说明有碑,碑呢?怎从未见过?翻读出版后记,怪不得,该碑原有数十块,文革(1966-1976)时,几乎全被砸毁了。据本土文史专家张文飞先生介绍,现在安国寺存有王继贤碑三通,其中一通即是石室文的唯一遗存。这次成书(2008)全凭了一位叫高选德的先生,他1964年拓印了上述两碑,幸甚至哉。



全书分两部分,《山寺石室文》和《听月泉记》,合上册页,震惊不已。

听月泉,按文中所写,应该就是一进山门悬崖峭壁底下的滴水泉。《听月泉记》中写道:“乌崖山,有泉自石隙出,虽大旱不断流,附近左右居民,咸集饮于斯。夜分时,乘皓月出神关,信足所至,过悬崖下,经泉水旁,耳澈泉水声,如风弄竹千条万个,戛然声清,如寺里罄声与经声相断续,又如老僧鼓琴抹挑勾剔,滚拂拨刺,无声不备。”

读来,颇有身临其境之感。皓月有情,清风无价,深山古刹,悬崖,壁立千仞,滴泉,汇聚一池,唯君闲庭信步。罄声、经声,写实;竹声、琴声,写虚。以有声衬无声,以泉声衬月声,更显岑寂空寥,宁静悠远,清辉素雅之境,遇如斯高士,真乃泉月之幸。窃以为,今后该在泉水左近立一石碑,上书大篆“听月泉”。

再说石室,后山我上过多次,略显屋形的所在,倒是有一处,难不成那洼下去的就是石室?可文中所写是“至极北极高之所,有石道一条,石磴十余级,层累而上,有一石室,长八尺,高广称之,方平正直。南有一窗,不设窗棂,可望数百里,汾阳、石楼、宁乡诸名山皆罗列可数,上顶悬崖,下临无地。”我印象中的石洼处并不“方平正直”,南面也无石窗,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厢情愿的认为,是文所写应该就是我印象中的那处石洼。



古有踏雪寻梅,今次,我欲携文寻访山寺石室与听月泉。

次日下午,我与爱人杨丽星,高二江、康艳花夫妇及高公子于甲,一行人往安国寺寻访石室。甫进山门,远远看见学员李星漪及其父母,他们游览已结束,准备回城。行至后山,先见独立石拱门一座,走过去可转至右手山顶。左手一侧,山体如壁立,进去百余米,又见石拱门一座,比适才所见要高广而厚实。

门额从右至左书“墅别公莱”,右题“雍正丙午桂月”(雍正四年,1726年农历八月),左题“容驷主人于准建”。拱门深丈许,甫一进去,地面荒草萋萋,八角琉璃井掩于其中,院东院北岩壁峭立,苍松翠柏自石缝出,崎岖石径随山形隐现,院南有深谷,雨量丰沛时,山水垂成瀑布,奔流激荡,隐若雷声,清晨薄暮时,常水汽氤氲,转身回看,内门额从右至左书“谷云瞑”。



来公别墅石拱门

于准是于成龙的长孙,字子绳,号莱公。“绳”有绳子、标准、原则、继续的意思,也不知于准取“绳”字,意有何指,几个字义都有说道,取意“绳子”,类似上善若水,取意“标准、原则”,即是做人有态度,取意“继续”,是继承先辈。“莱”是一种野草,嫩苗可食,古代贫者常食的野菜,于准取号“莱公”,有自表清廉之意。

容驷,容是容纳,驷是驷马之驾,意为门庭高大,可容驷马高车进出。成语“于公高门”,指为官贤明而子孙显贵的人,典出《汉书·卷七十一·于定国传》。

于定国,字曼倩,是西汉第十任领导人汉宣帝刘病已手上的官。史书记载“汉于公闾门坏,父老方共治之。于公谓曰:‘少高大门闾,令容驷马高盖车。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所冤,子孙必有兴者。’至定国为丞相,永为御史大夫,封侯传世。”

意思是当初于定国父亲于公在世时,家乡里门坏了,父老乡亲要一起修,于公对他们说,把里门建得稍微高大些,使其能通过四匹马拉的高盖车。我管理监狱诉讼之事积了很多阴德,从未制造过冤案,因此我的子孙必定有兴旺发达的。后来其子于定国果然官至丞相,其孙于永也官至御史大夫,并封侯传世。

于准取“容驷主人”该是有自励自彰之意。

祖父于成龙去世时,于准只有十二岁,后来于准官至贵州、江苏巡抚,在安国寺后山上修建别墅。于成龙未仕时,曾在寺里读书。至于准父亲于廷翼时,也在寺里居住,石室文中写其“尝退息于此”。

今次寻访于公石室,多亏高公子于甲。

平日我上山后,径直往右,前文所提我印象中的石洼即在右侧山道旁。于甲径自往左,不时呼叫,杨老师,你看这儿,杨老师,你看那儿。他在前面引路,我们也跟着瞎转。突然发见一木梯,也不知通向何处,拾级而上,木梯突变石阶,及至房间,只见石墙石壁石天石地,只南面有石窗,极目望去,虚远无际。



石室西墙

攀上窗台,平整见方,二人对坐亦显宽敞。虽有清风徐来,远有山色与天气相接,近有松柏与山寺相映,景阔而胸旷,此刻“上顶悬崖,下临无地”,每每俯首而视下方,顿时胆寒而身紧。我见崖边有三处石窝窝,深宽皆有五寸许,应是石室主人起栏杆而御险之用。



窗右内墙书“龍”字,窗左内墙书“虎”字。东墙横书“趣埜(野)”,竖题“僧¨昌灯;杨¨林、马明贤、刊,严¨义书”。西墙横书“林山”,竖题“戊午巧月”。



《山寺石室文》中有这样一段:“至极北极高之所,有石道一条,石磴十余级,层累而上,有一石室,长八尺,高广称之,方平正直,南有一窗,不设窗棂,可望数百里,汾阳、石楼、宁乡诸名山皆罗列可取。”与我们所见一模一样,大家都觉得这就是文中所写石室。



石室东墙

这石室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力所凿?又是何人所凿?石室文中是这样写道:“父老告我曰,此处并无石理可乘,此室皆因人力所凿成,廷翼公创为之而非因也。”即于廷翼人力所凿,而非因势所致。

这石室作何用处?“环顾室中,虚无一物。”“无石床石枕可偃息,无石几石席可坐饮,无石炉石鼎可烧丹而煮药,无石碗石局可弹棋而斗茗。但有烟云缭绕,清风无价,时来时往,拂扫尘埃,廷翼公为此室果何用哉?夫前人之所为,后人固难臆揣,而后人之所用,前人或已预成。”可见,此文作者也不知于廷翼凿此室所为何来,又有何用。


石室南窗

是文作者,王继贤(1790-1848),字秀升、汉臣、翰城,号宝山,又号乔松道人,祖籍湖南黔阳(今湖南洪江市黔城镇人),道光中知永宁州,雅擅诗礼,精于书画。

一次,邻国高丽(朝鲜李氏王朝1392-1910),派使臣来京求“继美凌烟”四字,满朝文武莫不敢题,有人推荐王继贤,王欣然命笔,一挥而就。文武百官看了无不称好,高丽使者更是笑逐颜开。皇帝称赞王继贤:“王爱卿之笔迹龙飞凤舞,铁画银钩,有横扫千军之力,雷霆万钧之势,可谓天下第一!”当即赏王继贤纹银四千两。

王继贤刚入国子监那两年,受工部侍郎何凌汉(1772-1840)器重,延至其家中授业子孙。何家有四子,即何绍基、何绍业、何绍祺、何绍京,他们都受过王继贤的教导,后来都成为清代晚期有名的书法家,人称“何氏四杰”。

王继贤先后两次入长沙岳麓书院就读与就业,与曾国藩交谊颇厚,王对风水颇有研究。曾国藩初到北京经常搬家,某次王继贤访曾国藩,甫一进门,就说此宅不吉。后来曾在家书中说:“王翰城言冬间极不吉,且言重庆下者不宜住三面悬空之屋。”

曾国藩问他怎么办。王说八九两月不利搬家,因此必须于当月搬家。最后,曾国藩“邀同翰城走绳匠胡同看风水”,在最能出主考的胡同选定一处风水上佳新住所。巧的是,两年后,住在这里的曾国藩果获主考之命。

1840年,48岁的王继贤任永宁知州。《永宁州志》记载,王继贤是“绝苞苴,拒请托,在任期间,政平讼理,尝于署之西偏构室数楹,亲课士子,退食之暇,以书画吟咏自娱,每出,劝农桑;凡遇名胜,必游览题咏。”

吕梁地方贤达对王继贤颇为崇敬。

吕梁市书协副主席贺前进先生曾有长文纪念王继贤,称其“为政廉、为人善、为文美、为书古。是中国书法的骄傲,也是我们离石人民的骄傲。”

吕梁学院现任宣传部长,山西书协理事田承顺先生曾发文称“王继贤就是具体地热爱他所履职的永宁州,以及永宁州的山山水水,百姓群黎。他的这一片爱心应当而且必将名垂于世,万代不朽!”

在书写《山寺石室文》和《听月泉记》四年后,王继贤病卒于官,殁年五十八岁。

2013年反腐倡廉以来,全国各地纷纷弘扬古代廉吏。安徽的包拯,海南的海瑞,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前监察御史王大人新提出晋城的陈廷敬、吕梁的于成龙,这两位均出籍山西。

恕我直言,于公在寺读书一节,可提可讲,但离政治太近,在安国寺几乎无迹可吊,无事可谈。好比某领导路居某处,然后拨款翻修,其意实在虚无。说句招骂的话,许多红色景点说白了就是另一种类型的“企业”宣传片而已。

对于吕梁,我曾撰联讽刺,“红色故乡色不红,廉吏故乡吏不廉”,横批“腐败吕梁”。鄙人虽客居吕梁,但前后相延已逾十五载,对于脚下这块到处埋藏着煤炭的土地,感情深且杂,大略言之,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文化古迹之保护与传承,不是隔靴搔痒就是麻木不仁,要么瞎搞一气。私意以为,安国寺此后的应着重宣传这两篇文章与那两处遗迹。

文/杨国华

2019年3月18日写于牧心斋

致谢:此文参考

1、《清代中期怀化出了个大书家、清官——王继贤》马志义

2、《安国寺石室文》西泠印社出版社

3、《清代书法家王继贤<大雪题南山寺>诗刻,回归孟门》阎斌

4、《重镌王公题诗碑记》陈黎云

5、《王继贤题刻书法作品集》武有平

文/杨国华



杨国华简介

2015年创办國崋書院;山西万荣人,现居吕梁,独立学者,在野教师,专注于中小学阅读及家风研究。

書院要求,年读近50本书。在这里,品茶闻香,读好书,观佳影,独立思考学者深度;走四方,识高人,多元思维环球视野;看画展,赏乐事,陶冶情操坦荡胸怀;诵诗词,默雅文,腹有诗书出口成章。

杨国华13485427007(同微信)

© 2015-2019 Guo Hua Colle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