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反反复复的制裁和希望渺茫的新生活,伊朗民众怎么想

面对反反复复的制裁和希望渺茫的新生活,伊朗民众怎么想

深海区特约撰稿人 茂臺

记者 卫蔚

2015年7月14日,伊朗德黑兰,伊朗民众在街头欢呼雀跃,庆祝伊核问题谈判达成全面协议。

7月14日是可以载入伊朗史册的日子。四年前的这一天,伊朗同5+1六国签订了被普遍称作伊朗核协议的《联合全面行动计划》。“94年(伊斯兰阳历)的这天,我们通过与几大强国长达2年的困难且惊险的对话,达成重要的协议,这在历史上是罕见甚至绝无仅有的。”尽管签订4年后,协议已经濒临破裂,鲁哈尼在讲这番话时依然是骄傲的。

7月14日,伊朗北呼罗珊省博季努尔德,伊朗总统鲁哈尼发表电视讲话

只不过,面对反反复复的制裁和希望渺茫的新生活,伊朗的老百姓在民族自尊与现实压力中彷徨着、纠结着。

()点燃小希望:协议签了 政府能还债了

在伊核问题出现的12年里,伊朗收到了4份联合国安理会制裁决议,遭遇了美国和欧盟一系列单边与联合制裁,以及军事威胁。作为总统,鲁哈尼在任第二年便与六国达成一致,自然是可以骄傲的。他与同僚们早已谋划着为这个国家和整个民族开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同样开心的,是伊朗民众,无不期待着早日走出核问题对国家、对个人造成的阴影。

“真希望能签协议,那样里亚尔就能升值了,说不定会到1000土曼”。祖格巴利一直记得自己当年的这句话,那时还是2014年3月的伊朗新年前,他是一家从事电梯业务的小公司的老板。德黑兰有很多类似的小公司,员工人数少,但是业务覆盖采购、安装、受权、售后。在前总统艾哈迈迪-内贾德大力建造保障性住房时代,祖格巴利参与到市政府项目,然后被欠款1.2亿土曼。

那时的汇率是1美元兑换1000土曼,也就是说,他被市政府拖欠了12万美元的工程款。随着西方制裁步步紧逼,里亚尔一路贬值,2014年就已跌破3000土曼。而在几个月前的2013年11月,伊朗同六国签署了《联合行动计划》,也被称作初步协议,这就足以点燃无数伊朗人的希望。

“市政府通知我整理材料,看起来可以付钱了。”2016年9月的一天,祖格巴利兴奋地告诉我。在此之前,他收到了4000万土曼,而汇率已经跌至3500左右。他当然知道那些欠款缩水三分之二,物价涨了不止一倍,“没有办法,能还给我就很不错了。伊朗现在经济不行,有总比没有强。”

2016年1月16日,《联合全面行动计划》进入“执行日”阶段。半年时间并不能明确感受经济向好,但是市政府支付了祖格巴利三分之一的工程款,至少看起来,日子好过了一些。

()筑梦小确幸:物价下降,社会更开放了

2013年总统选举结果公布后,德黑兰大街小巷人潮涌动,庆祝一个时代的结束。自命“温和”的鲁哈尼组建了“希望”政府,他确实也做到了。

巴胡纳尔是一个传统的伊朗男人,靠开出租车养活妻女。他希望妻子在家,或者说他认为女人们结婚后是不应该工作的,并因此不介意生计的艰难。他也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每天早晚两次做祷告,斋月里比较严格的把斋,由于职业原因,他需要饮水,却不进食。

如果认为宗教虔诚等同于保守,巴胡纳尔明显打了这种误解的耳光。2009年总统选举结果公布后,我坐他的车在德黑兰市里溜达。“你看,他们脸上没有笑容。”巴胡纳尔指着路上的行人、广场聚集的人群说,“这是一个悲伤的日子,这种不开心还要4年。”几天前,他把选票投给了改革派候选人穆萨维。

那几年,巴胡纳尔的日子很不好。他加入了传销,还参与了借贷,起初还会高兴地告诉我每月返还多少。好在他的很多祈祷里,至少有一个实现了,制裁取消了。“签了巴尔交姆(《联合全面行动计划》的波斯文称呼),进口商品就便宜了,物价也会降下来了。”巴胡纳尔很少吃肉,在女儿很小的时候报了英语补习班,“伊朗留学生会越来越多的。”

祖格巴利没有参加2013年总统选举的投票,当时他觉得,“谁当选都一样”。但他后来也承认,鲁哈尼当选之后,社会氛围比之前宽松许多。“制裁解除了,外国游客会更多,我有个亲戚说,现在旅行社生意很好做。”祖格巴利说,“老百姓见得多了,信息多了,整个社会都会更开放。”

()遭遇霸权:政府“抵抗”敌人,民众渴望改变

相比民众对协议改善生活和社会现状的期待,政府绘制了更宏伟的蓝图:改善对外关系、提振国内经济、发展基建、改善民生、坐大派系。“执行日”启动不到两周,鲁哈尼就率团访问法国、意大利,并且收获了波音大单。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新变化,仿佛一剂剂“强心针”,整个国家都在后伊核协议时代奔跑着迎接新的美好。

2015年7月23日,美国华盛顿,反战组织“粉色代码”的示威者在白宫前集会,并跳起伊朗舞蹈,支持伊朗

“很多人说协议对美国有利,那美国为何还要将其称作最坏的协议?”鲁哈尼14日在会上赞签署《联合全面行动计划》是伊朗民族的伟大胜利。但当“新方法解决老问题”的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及因此带来的美国政策的不确定性,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无疑是更高明的。2013年11月签订《联合行动计划》后的第一个伊朗新年前,哈梅内伊就指令颁布了抵抗型经济24条纲领,后将新年命名为“抵抗经济年”。

“抵抗”“抵抗型经济”成了近几年在伊朗耳熟能详的词语。

哈梅内伊始终对美国及其盟友保有戒心。虽然在谈判阶段,亲自平息国内有关协议的质疑,支持外长扎里夫领导的核谈判团队,但始终不相信美国。其实,无论是否能够签订协议,或者协议执行遭遇怎样的前景,哈梅内伊都是高于政府和派系的最终赢家:签订协议并顺利执行,是他支持鲁哈尼政府的结果;不签订或者执行遇障,是他高瞻远瞩、有言在先。“抵抗”就是有力的证明。

2015年9月9日,美国华盛顿,数百位民众在国会外抗议伊朗核协议。总统候选人特朗普也参加集会,争取选

鲁哈尼始料不及的,被哈梅内伊不幸言中,伊朗确实不可相信美国,在“执行日”启动不到2年半,美国退出了《联合全面行动计划》,并启动了一系列单边制裁。

民众也都看在眼里。“我不喜欢现在的政府,但美国也确实霸道。”祖格巴利说,“无论伊朗政府怎么做,美国都要制裁我们,而这个痛苦还是要我们老百姓承担。”

如果政府妥协了,甚至政权改变了,民众的生活是否就会好转了呢?“在2011年中东剧变后,很多人开始明白这个逻辑。”大学教授哈桑扎德说,“人们渴望一种改变,逃离这种压抑的状态。”

()共克时艰:即便低头,也绝不会倒下

鲁哈尼称当前条件比战时困难,应该是心里话。在美国极限施压的同时,伊朗国内也不太平。

3月中下旬开始,伊朗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洪灾。全国31个省中的25个省、235个城市、4304个村庄受灾,1000万人受影响,40万人被紧急疏散,78人死亡,经济损失在30万亿—35万亿土曼之间。而洪水未退,从沙特蔓延的沙漠蝗虫4月初进入伊朗,南部9省70万公顷田地遇灾,直到前几日,联合国粮农组织才正式宣布蝗虫东向离境。

4个月前,祖格巴利最终放弃讨要欠款。“太花时间和精力了。环节繁琐,小费不断”,祖格巴利说,“市政府就说没钱。” 祖格巴利的讨债之路似乎是这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的印证。在美国退出协议前,受制于SWIFT机制,欧盟口惠而实不至。在今年伊历新年前后,土曼兑美元跌破15000:1,一度逼近18000:1。货币贬值到十五分之一,是没太多追讨的必要了。

“我们现在同美国的关系,像以前一样没完没了,”哈桑扎德说,“问题不在我们,而是对手和他们的手段变了,是他们的视角和逻辑错了。”在他看来,伊朗民族充满韧性,即便低头,也有抬起来的一天,但绝对不会倒下。

在波斯湾油轮遇袭和伊朗击落美国无人机一系列事件后,巴胡纳尔发消息说,“要是我不在了,请不要太悲伤,因为我一定成了烈士。”又过了几天,他发来和家人郊游的照片。

14日,鲁哈尼说,“我们总是准备好谈判,就是现在现在这个时刻,你们收起强权和制裁,合理地、理智地回来,我们准备好了。”

“活着,总有希望。”哈桑扎德说。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可能永远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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