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四合院|张孝毅

外婆家的四合院|张孝毅

外婆家的四合院

张孝毅

年幼时,父亲在外教学,母亲在厂里上班,我和小我三岁的弟弟无人照料,为了让父母亲能安心工作,看护我们的任务就落在了外婆身上。好在外婆家离我们家不远,不需要大人来回接送,这样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外婆家是个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四四方方,古朴典雅,东南西北共有16间屋子,都是北方常见的拱形窑洞。最为特别和与众不同的是东西厢房,建筑是明房暗窑式,也就是从外观上看,房子是木质结构建成,而走进去才会发现,原来屋子是青砖白灰泥砌成的拱形窑洞,这种建筑有两大好处,一是方形的小格子窗,长方形的纱窗和中间的四块儿大玻璃窗,不仅美观大气,而且与四合院的整体格局相得益彰,完美匹配。二是凸出的窗户不仅增加了屋内的空间,而且增大了室内的采光,使人在室内更加舒适。这种房子与窑洞完美结合,彰显了古代建筑工匠的智慧和高超的建筑艺术。

那时最难挨,最无聊的和无奈的,便是寒冷的冬天了。用滴水成冰形容儿时的冬天一点也不过分。路上时常会看到老人口中刚呼出的热气,便会在胡子上凝结成霜,用湿手在室外的金属上一摸,手就会粘在上面。由于天寒地冻,我们基本上哪儿也不去,等母亲上班走后,我也会带着弟弟到外婆家,一块去外婆家的,还有二姨家的表兄弟,他们和我们年龄相仿,我们的童年就是在一起度过的。他们既是我们的亲人,又是我们的玩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吵闹过,更不会打架,亲同手足。直至现在我们的感情都非常好。

一进外婆家的门,外婆便招呼我们快上炕,小心冻着,边说边帮我们摘帽子,脱鞋子,我们则兴奋地叫嚷着,一翻身滚到炕头的铺盖卷边,把手脚塞到被褥下,开始热乎冻僵的手和脚,那一刻温暖的感觉至今都记忆犹新。那时候我二舅,三舅,四舅尚未成家,五舅在上学,还有我们这几个孩子,一日两餐都是外婆一个人操劳,她是鲜有时间在炕上闲坐的,即使坐在炕上,不是纳鞋底,就是在缝补衣物,她总是在不停息地忙碌,仿佛不知道疲倦般。她做饭时我们就坐在炕上看着,大铁锅里熬着小米粥,蒸笼里蒸着窝窝头,有时也会蒸上些红薯,这在当时是最受我们欢迎的食物。红薯出笼后,我们会各自挑选一根自己中意的,放在窗台上边晾边炫耀自己选的红薯,像虎,狮子,鸟儿或诸如此类的东西,等摆弄一番后,才会有些不舍地成为腹中之物。红薯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外婆会蒸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红薯,蒸熟后用棉线串成串挂在室外的阴凉处晾干,制成红薯干,放在嘴里嚼起来有劲道,味道甜丝丝的,非常好吃。外婆偶尔也会给我们烤一些红薯片,将红薯洗净后切成薄片,一片挨着一片的焙在鏊子上,随着丝丝热气的冒出,红薯那种特有的扑鼻香味就会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馋的我们直咽口水,时间不长,一片片焙得金黄,冒的焦油的薯片就出炉了,有时我们也会按捺不住心中的馋虫,不等薯片完全焙熟就会随手拈上几片,也不嫌烫嘴。那时候总觉得也没什么比这更好吃的食物了。

冬日里的生活虽最枯燥乏味,冰天雪地封住了我们撒欢的脚步,但挡不住我们天性中的狂野和对生活的美好向往,于是欣赏霜花便是其中之一。每天在太阳出来前,窗户上总会结上一层厚厚的霜,赏霜花变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件趣事。那时满玻璃的霜花,就是在贫瘠中大自然赐予我们的最好的艺术早餐。有雄伟壮阔的江山湖海,有一马平川的辽阔原野,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飞瀑,有明月当空照,清泉石上流的亭台轩榭,有茅屋孤舟,有牧童短笛,有袅袅炊烟,有倦鸟归巢,有万丈霞光,站在窗前,仿佛置身于千奇百怪的画卷之中,使人浮想联翩,有流连忘返之感。南方的芭蕉林和北方的针叶松在这一刻邂逅,江南的小桥流水和西北的大漠孤烟在此刻相逢。骄阳与皓月同天共舞,农人与野兽毗邻而居,在自然的神来之笔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自然,宁静,一切的一切又是那么的浩渺,深远,悠长,使人心旷神怡,宁静致远。而霜花层次分明,立体感很强,我想是任何一位画家都不能比拟和望尘莫及的。一块霜画就是一片天地,任你的思绪在这里跳跃,任你的想象在此刻飞扬。

忽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雪花是冬天的主角,在凌冽西北风的肆虐中,雪如约而至,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朦胧了远处的山,遮盖了近处的物,四合院的屋顶、院子里都银装素裹,就连院子里那棵苹果树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宛如银枝玉条,给光秃的树条增添了浪漫和风韵。我们爬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等待着雪停,好在雪地里大闹一番。

雪终于停了,太阳从云层中露了出来,和煦的阳光倾泻而下,如瀑布般洒满了小院,我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戴上帽子,穿上棉鞋,在院子里折腾起来,堆雪人,打雪仗,顾不上室外的严寒,玩儿的不亦乐乎。屋檐上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长长的冰溜子一排排的挂满了房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着耀眼的光芒。我们用竹竿将长长的冰溜子敲了下来,四分五裂的冰溜子像打碎的玻璃碎了满地,有时我们也会随手捡起一截,就像品尝冰棍般放入口中抿上几口。常常因我们的顽劣和放纵,把手套和棉布鞋弄湿弄脏,外婆怕冻坏我们的脚,在怜爱而又无奈的责备中,将一双双鞋子在灶台边烘干。

在这种枯燥的生活中有一件事是令人难忘的。有一年,四姨从外地捎来一些核桃。外婆将它们倒进竹筐,放在了高高的柜顶上,偶尔会拿下几颗让我们解解馋,我们吃过后常常回味那香甜的味道,不时让我们惦记着,由于竹筐太高,我们够不着,只能看着竹筐而望洋兴叹。一天,外婆有事出去了,舅舅们正好不在,我们肆无忌惮的在屋子里打闹,不知谁说了句,我们拿几个核桃吃吧,想着核桃的美味,我们异口同声的答应了。但柜顶太高,即使踩上板凳还是够不着,但凡要做一件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最终在我们的群策群力下攻克了这道难关。我们先让身体壮的一个人蹲在板凳上,让身体瘦小的爬上另一个人的肩头,还有两个人护着下面的人慢慢的站起来,虽然有一些吃力,但我们还是成功了,因为怕外婆发现,我们不敢多拿,一人只拿了两三颗,但我们都兴奋极了,核桃是不敢在家里吃的,只好跑到外面去吃,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因为在那个年代核桃的味道太诱人了,使我们欲罢不能。直到后来我们好几个人嘴角生疮,才被外婆发现,但一筐核桃也所剩无几,现在我们兄弟们坐在一起谈及此事,仍免不了自嘲一番。

时光如一湾清泉,从我们身边流过,在乍暖还寒中,春的脚步已悄然而至。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如丝如织的春雨,在不知不觉中已取缔了漫天的飞雪。四合院石阶的缝隙中,纤细的草儿们伸出了嫩绿的头。院中央的苹果树也在不经意间发生着变化,树干、树条不再粗糙,而是变得鲜活光泽起来,翠绿而柔弱的叶子也仿佛是一夜间破枝而出,在这煦暖的春风中颤动着。我们的心情瞬间灿烂起来,再也按捺不住蛰伏了一冬的心,飞也似的跑出了家门,在院子里,房顶上打闹着,撒着欢,发泄着心中的欢快和喜悦。

外婆家的四合院有大小两道门,大门有高高的石阶,门两旁是石墩子,石墩上刻有狮头,门顶上陡瓦飞檐,砖雕彩绘一应俱全,虽不算雄伟,但古朴中蕴藏着内敛和底蕴。石阶是用长长的条石砌成,经过岁月的打磨,变得圆润而光滑。门庭铺有大石板,闲暇时石阶上常常会坐很多人,他们抽着烟,在一块儿谈天说地或聊些家常里短,乡间趣事。走进大门是外院,原先有正房和南厅,但在我儿时已不复存在,只有两棵粗壮的古槐,诉说着曾经的过往。正房也已倒塌,只剩下残砖瓦砾,上面长满椿树和杂草,虽然残破不堪,但这儿是我们的乐园。在这儿我们捉迷藏,玩打仗,或捉上几只磕头虫,看着它在我们指甲上啪啪的磕头不止,玩累了,便一屁股坐在门庭的石板上,掏出从河滩上捡来到红石,在平整光滑的石板上画上我们喜欢玩儿的格子游戏,如老虎吃绵羊、钉连、天下太平……

在那些物资匮乏,思想懵懂的岁月里,我们憧憬着未来,享受着属于我们的那份快乐和幸福。

时间就如同白驹过隙,转瞬间,春天已在我们欢快的脚步下悄然逝去,夏带着她的热情与奔放接踵而至。院里的苹果树叶子不再是稀稀落落,而是花落成荫,枝条纵横交错,在院子上空延展开来,最高处已经超过了屋檐,树叶变得油绿而厚实,像一把巨伞,把小院遮的严严实实,即使正午时分坐在树下也不会感受到烈日的炙烤。

青涩的果实虽不算大,但神采奕奕地挂满了枝头,我们拿着小板凳,坐在树下,看着外婆带着老花镜边做针线活,边给我们讲一些久远的故事和古老的传说。我们个个双手托腮,津津有味的听着外婆讲说,完全沉浸在故事情节当中,不时还会问外婆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现在想来还觉得自己幼稚的可爱。

那时最热闹的要算是麦收的时候,四合院的东面紧挨着五队的打谷场。我们爬在屋顶的围墙上看着,忙碌的男劳力们在打谷场上穿梭,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挑着沉甸甸的麦捆,满载而归,脸庞上洋溢着丰收和幸福的喜悦,裸露着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臂膀,显得健壮而有力。蒙了眼睛的骡子,在马夫长绳的牵引下拖着石辘,在铺满麦穗的打谷场上转着圈,沙锹扬起的麦秸在打谷场上打垛起一个个麦垛,就像一个个蒙古包,金黄色的小麦在山风中跳跃着,飞舞着,辛苦劳作的人们,脸上绽放着喜悦的笑容,爽朗的笑声在打谷场上飘荡着,一切都那么幸福而美好。玩累了的我们会索性脱掉鞋子,躺在屋顶平整的青砖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墨绿色的南山,和山顶上飘过的洁白云朵,宁静的心也会飘飘然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垂緌饮青露,流响出疏桐。知了、知了的蝉声,鸣退了夏的燥热,唤醒了秋的清爽,丰收是秋的主题曲,是收获希望的季节。苹果也到了收获的时候,院子里的果树沉甸甸,红彤彤的挂满了枝头,像小孩子红扑扑的脸庞掩映在绿叶当中。采摘在外婆的指挥中开始了,我们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着如小鸟般,大小竹筐,高低板凳齐上阵,舅舅们一边采摘,一边喜悦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有些高处的果实是够不着的,这时就显出了我们的优势,我们爬上大树,踩着柔软且弹性十足的枝条。在果实与枝条间游走,身体随着枝条上下颤动着,就如同穿梭于树荫中的小鸟,心情畅快极了。苹果会在外婆的精心挑选下装进不同的竹筐中,挑选些上好的果子,给左邻右舍送去。在邻居们朴实而诚恳的道谢中,我们幸福而归。树上的果子是不会全部摘走的,总要剩下些比较好的果实,外婆说苹果就像树的孩子,全摘掉它会生气的,来年的果子就会结的很少。不知真的如外婆所说,但我们坚信果树也如我们般,是有感知和灵性的。

时光静静的流淌,穿过了岁月,带走了我们的童年,也带走了我们的稚嫩和懵懂,在四合院中留下斑驳的印记,在我们心中留下美好纯真的回忆。那里有外婆慈祥的笑容,有舅舅们憨厚的笑声,有我们撒欢的脚步,有漂亮的霜花,和那棵甜到心里的果树。

张孝毅,男,生于1969年,介休市作家协会会员,1987年在洪山陶瓷厂参加工作,曾任洪山陶瓷厂办公室干事,团委副书记,销售部副部长,劳动服务公司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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