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梦故乡

「散文」一梦故乡

坐落在群山之间,故乡的九月是绿色的。清晨,葱翠的山峦起伏于缥缈的云雾之间,星河隐退,清风微起,天光乍隐乍现。木瓦房屋檐下的家燕叽喳几声,一户炊烟袅袅升起,紧接着,两户,三户,户户,一缕缕灰白的烟柔柔地自山腰向山尖飘去,很快便和云雾缭绕在一起。

农村人是不兴贪那懒觉的,尤其在春播秋收的季节。九月,当是收获的季节了。朦着眼起来,母亲早已为家里人备好了吃食。故乡的早饭,当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佐以前一晚剩菜加煮的汤料,醋得是放足了的,还得需点什么东西下着才好:或在屋后阴凉处的罐子里抓一把泡好的藠头,或在院子里篱笆角下掐一把滴着水的薄荷,淳朴的香气便算十足地完美了。

待吃饱喝足,一家人背着背篓,拿好镰刀,便沿着曲曲的山路要一头扎进更深的山了。故乡的大山里向来是不缺雨水的,一路上杂草丛生,灌木茂盛,不多时,打头的祖父和母亲裤腿就湿了个干净。幽谷空鸣,一家人无言地前行着,寂静之处,那面的山便同这面的山低低耳语。太阳露面了,水雾开始慢慢散去。

坐落在高原之上,故乡的九月是金黄的。行了许久,终于到得一眼无边的玉米地,祖父和母亲麻利地将自己的大背篓倚靠妥当,便接过我们的小背篓,开始掰玉米了。这时腿脚不好的祖母才摇晃着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来。在收庄稼之前,祖母是有自己的仪式的。她总是先站在地边几步远,若有所思地放眼看自家的玉米地,紧接着从山上看到山下,从山沟看到山脊地去欣赏这片山头所有的玉米。风吹得已经黄了的玉米又重新摇晃,于是,她的浑浊的眼里掀起一片老迈的、金黄的波浪。祖母笑了,多半爱说:“起码可以收七八十背价苞谷哎。”这样,她才开始慢慢地走进玉米地,用双手掰下这些玉米。

山路十八弯,这十八弯太多太远,赶早起来到地里头,没多久,太阳就大出来了。故乡的阳光不毒辣,但是晒人得很,玉米丛里又闷热无比,即使有风钻了进来,也只能凉爽一下,不顶什么大用,除了喝口茶水,这农活是不停歇的。

很快,玉米就装满了背篓,于是我们又像一排排上山时那样,大人小孩一排排下山去了,祖母留下来继续收着。这时,太阳虽大,山间林木高耸,树木枝繁叶茂,倒就也不热了,反而是露水被蒸干以后,走起路来更好下脚了。

回时的路程是极热闹的,村村寨寨每一户人家这时都早已出来了,人们即使背了满背篓低头前行,也互相打着招呼,“去哪里收?”“好热闹啊你家一家老小都出来了!” “哎哟少背歹噻”……农村人的招呼,向来是不嫌多余的。有时来去两路人撞上了,背着空背篓的总要斜靠到土埂上尽量给对面让出更大的空间,遇到我们这样的,就得多靠一会儿了。山路上,地里头,哪里都有着三三两两的人,于是那面山腰的人就和这面山腰的人大声招呼着,天上的毛茸茸的云大朵大朵的,太阳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翠绿的群山,山间层层的庄稼,和这山里的人。

下山总是快得多的,一到家,倒出背篓里的苞谷,等祖父快快地抽上一支旱烟,我们又进山,上山了。一来二去,到中午快十二点时,就要一起回家吃一顿午饭,歇上那么小半个时候,再继续像上午那般来回。

坐落在绿水之畔,故乡的九月是宁静的。农村人的一天过得极快,行走在山与山之间,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要结束一天的劳作了。最后一次返回时,祖父祖母是不让我们背玉米的,大人的背篓里底层装些玉米,上面则装满了祖母挑选砍好的玉米杆,这是农村人最好的甘蔗。我们的小背篓里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菜,亦或是地里得到的一颗两颗的魔芋,小心翼翼用树叶包好的应季野果——若是插秧的季节,便背上大把大把的毛针,舒爽的夏天,则是红的诱人的糖糖果,黄的馋涎的刺梨,奶色里透着粉的白泡儿,小小酸酸的野李子…… 生养万物,故乡的大山是极其富裕慷慨的。

回到家,我们小孩子就可以自由地玩耍了,小伙伴们聚到一起,互相汇报着今天自己碰到一丛怎样数量惊人的野果,交换着品尝自然的美食,每个人都是喜欢分享的。祖父祖母抬了板凳,坐在屋檐下开始给小山堆一样的大玉米去掉黄色的外衣,祖母一边做事一边说个不停,祖父便听着,时不时回答她两句。母亲转来转去的,焖好饭,在楼板上取了洋芋,又拿着筐去院子里,这儿掰几颗,那儿摘几片,不费功夫便得了一筐各式各样的蔬菜。母亲洗菜的时候,总会喊我们在院子里玩耍的几个,“谁给我摘几个黄瓜”,于是我唰的一下,跑到篱笆边,摘一两个大大的黄瓜给母亲放到桌上,又唰的一下跑回院子里,小小的人,总是充满神秘的活力。

村里的炊烟又接连升起,太阳终于开始落山了,天边的云和头顶上的比薄得似乎快散了,但都透着金灿灿的霞光,落日的余晖斑斑点点洒在山里,洒在我家的篱笆上,映得上面绕着的黄瓜藤,泥巴豆和豇豆都变成了金色,风很是温柔凉爽了,一吹过来,它们的叶子就互相拥抱着打个转儿,山下的流水潺潺,为它们配着叮铃铃的乐儿。

“快来吃饭啦”,母亲每日都这般冲着院子大喊。我们便冲到祖父祖母的身旁,两个人拉起祖父祖母,两个人抬上板凳,进屋吃饭,晚饭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间,叽叽喳喳的声音穿出院子,低低地传进山间。吃罢饭,母亲很快地清洗完碗筷,也抬了板凳,同祖父祖母再接着撕玉米。我们是不开院灯的,因为月亮实在是太亮了,星星又那么多,照得黑夜都透着一种高贵的银白色流光。把玉米棒子仍在院子里铺开,以便让阳光带走部分水分,玉米壳堆在另一边,我们最喜欢的就是在堆得越来越多的玉米壳里拱来拱去,母亲从来也不呵斥我们,直到我们玩得满身都是玉米须,母亲才让我们把它抱到专门存放干草的房屋里,然后令我们一个个地去洗澡。

也在这时,故乡的一天要走了,大人们开始准备洗去疲乏,香甜入睡。我们几个小孩子洗完澡,还要到院子里吹吹风的,四仰八叉地躺在硌人的玉米堆上,七嘴八舌地评论着漫天的星星,不必太长的时间,我们便这么躺着开始轻轻地入睡了。

月光皎洁,星河倾泻在每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清风拍着孩子们小小的背,大山低低地哼传着童谣,一个轻轻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许是母亲在唤我们进屋了罢。

半梦半醒之间,异乡的灯火味传来。

作者:李越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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