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领:两瓶小二锅头

张国领:两瓶小二锅头

这几年玩微信,给我的感觉,微信就是魔鬼营。里面什么东西都能看到,你在微信里看到的东西咋看都是真的,但你却不敢去相信。只要你信了,很快就会证明你错了。

就拿前几天看到的一篇文章来说,它里面有几句话挺吓人。说北京这个大都市,全靠人在撑着,一旦没有了人,不用三十年时间,就是杂树丛生,一片荒芜;不用三百年时间,将是豺狼虎豹的乐园;如果三千年没有人,这里将难见到人类文明的踪迹。

看了之后让我打了一个寒颤,就仿佛自己一下子置身于三千年没有人烟的北京城了。等我从手机上抬起头,发现京城仍是一派繁荣。

这篇文章是建立在假设和想象上的,因为世上不可能没有人,只要世界有人北京就有人,就不会出现它说的那种原始状态。

文章中说的如果北京没有人了,只是如果,果真是那样也肯定是天灾人祸,星球相撞之类的。

但二十三年前我租住过的北京六郎庄,却是真的没有了。,现在的北京人,已经没有人再说去六郎庄了,因为我租住过的六郎庄变成了今天的海淀公园。 每当听谁说去海淀公园的时候,我这脑海里立马就会想到六郎庄,因为海淀公园就是在拆迁了的六郎庄的原址上建起来的。

我住的远大路和我上班的地方苏州桥,与海淀公园的距离,形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我除了从单位到小区,便很少去海淀公园走动,但我常从那里路过。每当走到海淀公园,我从没有把它当成是公园,在我心目中它就是六郎庄,并且是我曾经住过的六郎庄。因为我曾在我住过的六郎庄留下过两瓶小二锅头,所以每次走到海淀公园我就能闻到那二锅头的醇香。

我本不善饮酒,但我住进六郎庄那间石棉瓦搭的临时房时,我的隔壁又住进了一个人,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北乔。他的本名叫朱钢,北乔是后来的笔名。那时候他还是武警徐州支队的一名宣传股长,出过两本书,却没有多大名气,是因为写了一篇《生日的红蜡烛》,在武警部队引发了一场关于过生日的大讨论,而引起了杂志社总编李训舟和副总编周广庭的注意,先将他抽调出来赴深圳支队采写稿件,后留在杂志社帮助工作,留下他的用意非常明显。

朱钢一米七几的个头,精瘦,皮肤黝黑,脸上有几颗黑痣,笑起来充满南方人的敞亮,走起路来军人的标准不是很严格,但满脑子军事术语。朱钢善写,写新闻,写小说,写散文,对佳能或尼康相机异常精通,能拍出极像样的新闻图片,时有发表。朱钢善谈,尤其善谈文学,在我的认真倾听下他滔滔不绝地一谈就是半天,然后很谦虚地说“你是大诗人,在你面前谈文学我是班门弄斧了”。其实他知道他的每一句话我都在认真的听,他有太多文学的感想,需要倾诉,这倾诉需要有一个对象,我就非常合适,因为我从不打断他的话,也从不质疑他的观点。

当时我的屋里有一个旧书柜,里面装满了诗歌之类的图书,我那书他都不看,但他常站在书柜前不经意地抽出一本书,然后就开始谈书。那时候我已正式调进杂志社,没有了“出路”这一最大的后顾之忧。听他谈文学不是做个样子,而是对他由衷的佩服,比如他能指出我的作品存在的问题,能指出某篇作品好在何处,并能从中说出我没想到过的那层意思。从这点看他就是个天生的评论家。不久后我的新书《男兵女兵》出版,就请他给我写一篇书评,他谦虚地说从没写过评论,我说就把你说的写出来就行。后来他果然写了,且写得深刻而又文采飞扬,多家报刊都进行了刊登。

他说这篇评论是他的评论处女作,是从我的一本书开始的,也是从六郎庄开始的,因为他也忘不了六郎庄的日日夜夜。就是在六郎庄的无数个彻夜交谈中,他对我的创作历程和心路历程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到了2006年的时候,我被调任武警部队唯一的文学期刊《橄榄绿》当主编,朱钢以北乔为笔名在文学圈已声名鹊起,我顶着各方压力为他在刊物上开了一个专栏,每期给他六个页码写武警部队作家论,把武警部队的作家全论了一遍,几年后这些评论被他以《贴着地面的飞翔》为书名出版。

他的作家论里我认为写我的那一篇是最成功的,因为他对我的写作方式、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都研究透了。而这研究都是在六郎庄我们一起喝着小二锅头的日子里,一点一滴记下的。

我们在六郎庄住的是一排十来间的那种石棉瓦房子,我的房间和他的房间只隔着一堵空心墙。作为搞文字工作的,一般都是晚上在自己屋里伏案写作,可我们住的石棉瓦小屋里,夏天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冬天更是没有暖气,我们是在用三十多岁的体温,调节着北京冬天和夏天的冷暖。这是需要巨大毅力的,特别是到了冬天的夜晚,只有交谈才能暂时忘掉猫咬一样的寒冷。忘不掉时他就会来到我的屋里,拿出二锅头来喝两口,用那五十六度的酒精来提提神。

善饮者吮着一根铁钉能喝半斤白酒,我俩均不善饮。每次都会弄一包花生米,或是一包榨菜,一人一瓶小二锅头,还煞有介事地倒在两个茶缸里,一人一缸碰着喝。不消一会,俩人都喝得面红耳赤。但酒也不空喝,话也不空谈,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写作上。

我很快就在单位分到了房子,搬离了六郎庄。当时房间里有两瓶没喝的小二锅头,我没有带走,因为朱钢还住在六郎庄。

朱钢又在那里小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因为六郎庄要整体拆迁,改造成海淀公园,那些民房和临时出租房,都被拆掉了。加上老总编退休,朱钢最终没能调进杂志社,而是上了我最向往而始终无缘去上的解放军艺术学院。在这里他的创作进入了一个飞跃期,他出版的《营区词典》成了军事散文的经典,一时被大家所传看。文学创作的成就使他作为特殊人才被调进了武警森林学校,顺利进入了他向往的首都北京。

我一直认为部队是个培养人的地方,因为有很多人才都是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锻炼出来的。但部队又是个流动性非常强的地方,俗语说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就是真实写照。在部队锻炼成才的朱钢,和众多部队才子一样,后来也脱下心爱的军装离开了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他被安置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作为文学作家,进这样的单位无疑是最合适的。但给他的分工却是办公室副主任,这个岗位不是以文学创作为主要职责,看来领导看重更多的,不是他的文学成就,而是他在部队的带兵经历。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甘肃临潭打来的电话,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却是朱钢,这时我才知道他去基层挂职当了临潭的副县长。

我开玩笑说副县长就不用讲文学创作了吧?他说副县长要经常下基层,从县里到乡里路途遥远,坐在车里望着高原的山野草地,心中就有了诗意。他表达诗意的方式是摄影和写诗,说写了一批诗歌让我给他提提意见。

以前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要写诗,看来环境不但能改变人,还能改变创作的形式。因为不久后他的第一本诗集《临潭的谭》正式出版,从这本诗集里,我读出了他对藏区高原深深的爱。,这爱是发自内心的,因为那诗句不是人云亦云的空喊,那是从灵魂中抽出的一根根情丝,然后交织的赞美与拷问。

等我后来再路过六郎庄的时候,我仍会闻到当年那小二锅头的醇香,从眼前这片茂密的花草树木间飘出,酒的醇香与花的醇香融合,使北京的四季都有了浓浓的诗意。

六郎庄那石棉瓦搭起的房屋,本身就是临时的,我们在那小屋里租住,本身也是临时的。,这让我想到我们生在世上,本身也是临时的。只有心中对文学的情、对亲人的爱、对朋友的牵挂,是恒久不变的。

我们约定等他完成县长的使命回京,我为他接风,还是一人一瓶小二锅头。

作者简介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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