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笔记:河边的两棵小叶杨

沽源笔记:河边的两棵小叶杨


梁东方


刚刚过了中秋,沽源的早晨便已经有了清寒甚至凛冽的意味。

不过晨光还是强烈的,越过地平线上的一带矮山照耀过来的通红的阳光一下子就像是中午一样明亮而刺眼了。

这是一种不带温度的、宝石上的反光一样的刺眼,是一种吸引着人一直向着它照耀而来的方向奔走而去的刺眼。

它从人们切身的体验里,被每个早起的人天然地认定为是希望,是不在纸面上也不在头脑里,而直接就在眼前的,真正的希望;是熬过了又一个寒凉之夜之后,在烟囱里起了煤烟的早晨里,穿着厚厚的衣服动作有些迟缓了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就会奔向它的希望。

这个早晨,除了人家门口依然在盛开的耐寒的大丽花,所有的草叶草茎上都已经覆盖了一层白色的霜。白色的霜只是未来漫长的冰冻季节的一次浅表的预演,它将随着透明而强烈的阳光的逐渐升起而逐渐瓦解消弭,它在这个早晨貌似无动于衷的缓慢融化的过程中,已经为大地增加了一种从盛夏过来的郁郁葱葱之中前所未有的颜色。

在这样的不无新奇的颜色里,两棵高大的小叶杨赫然出现在路边。

路没有硬化,带着车辙和自然弯曲的生理曲度一般的起伏迂回;两棵并不笔直的小叶杨高高地立在路边,树干黝黑,树冠碧绿,腰背虽然不挺拔,但是虬然之中也充满了坚定不移的力量,像是经典油画中最恰如其分的组成部分。

小叶杨大约是耐寒的品种,小叶可能还更抗蒸发,所以沽源地带小叶杨是杨树的常见品种。尤其是在野生、半野生状态下,它们具有无可争议的本地地域的适应性。它们比之它们在华北平原上的那些阔叶杨兄弟,少了每一个树叶都摇摆着的惬意,却也多了几分所有的叶片都簇拥一起以更密集的姿态抵御强劲而频繁的风,与早早地就会再次到来的寒凉的坚定。

它们作为所有经过的人的视觉中心,远远地

就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它们既是像我这样初来乍到的人的惊叹着的审美对象,也是行路人判断远近的路标。它们站在河边,站在河边的丘陵最下端,树冠却又超过了丘陵的顶端,在一个小小的方寸之内,高低错落之态,让人像是站立在欧洲的原野上。

就气候和维度加上海拔的因素来说,沽源的地理氛围很有西欧的风范;而这两棵小叶杨这样未经修剪的野树,正是与欧洲一样自然生态良好而纯正的标志性存在。它们使人很自然地就将那遥远的地域里的美好,与我们很少涉足的高地上的沽源紧密地连接了起来。

路边丘陵地倾斜起伏的地势之上,排挞蔓延开去的是已经收获了麦穗的莜麦田。莜麦淡白色的麦梗儿密集地簇拥着站立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整齐的曲线;它们的颜色和小叶杨依然碧绿茂盛的树冠形成的对照,像是华北平原上麦收时节的景象。

麦收时节而又有几乎可以说是冷的寒凉,这就形成了一种崭新的地理感受。正是这样崭新的地理感受使人时时刻刻都很惊喜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高远,正在万山之上的沽源高地平原之上。

从华北平原平均海拔只有十几米的高度到这样一千五百米的海拔上,从那闷热的人口聚集之地到这样清凉的高远之中,人像是从下界到了天庭,从人间登了仙。就连莜麦地边上好像已经上冻了的洋白菜菜地,也因为这种笼罩在一片霜白之中的墨绿的奇特气氛,而让人有了“何似在人间”之想。

逐渐升起的阳光让遍地的霜白晶莹闪耀。急急地奔着这样的闪耀,奔着又一个重新开始的日子到河边来晨练的人们,和不远处过河大桥上隆隆的车声一起,将沽源的县城东侧一隅的这个早晨,逐渐带入了回温的热闹。

我没有加入晨练者的队伍,而一直在这两棵小叶杨所站立的小路上,走过去又走回来;流连不去的原因既是因为这是我在沽源的唯一的一个早晨,也更是因为这两棵小叶杨所形成的欧洲油画一样的不尽风貌。

在我们的大地上,在我们的高山之巅,在我们的高原台地上,居然还有沽源平原这样神奇的存在,还有这两棵小叶杨一样纯正、未经打扰的野树。自己的孤陋寡闻与眼前的地理奇景一起,让人惊喜也让人沉醉,让人久而不去,并且念念不忘……

这应该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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