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述成：姑姑的泪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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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窗：
昨天，姑姑回陕西去了。我彻夜难眠，翻来覆去想着姑姑，特别是想起她几次回娘家流泪的情景。
40年前，姑父因修川陕铁路在外，姑姑便与婆家人住在一个叫黑桃林的村子里。村里有一个较大的院落，叫苟家大祠堂。房子破旧，全是木架子。周围的田地既小且瘦，种上去的庄稼无论怎么侍弄，都没有一个好收成。出门也没有什么道路，想往外走，得顺着弯弯拐拐的一根连一根的田埂走完，再在茅草坡里朝要去的方向踩出一条路行走。
一个早春的下午，姑姑背着三岁的儿子小兵，走过崎岖的山路回到娘家。见他们回来了，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爷爷抱着小兵亲了亲，父亲抱着他亲了亲，哥哥姐姐抱着他亲了亲。我则牵着他胖嘟嘟的小手在院坝里转圈圈跑趟子，从下午跑到星星挂在天上，直到爷爷叫我们吃晚饭才罢休。
开饭了，我们一家老少围了满满一大桌。我把小兵抱上席，好奇地想着这顿饭一定煮的什么好吃的东西。等呀等，终于出席了。只见姐姐照旧端了一碗又一碗烂苕果子干饭上来，满碗麻黑麻黑的，难见有几粒米饭。烂苕果子饭热气腾腾，满屋子弥漫着烂苕干苦涩的味儿。我闻着这味儿，止不住呕出一股股酸水。这时，爷爷双手捧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出来，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我一看便知道，那是把米装在碗里，放在饭锅里蒸的，特别地香。爷爷把米饭给我和小兵分了。我一边细细品味米饭的香味，一边看着坐在周围的哥哥姐姐们。啊，他们正用一双双羡慕的眼睛盯着我们的饭碗，那眼神充满友爱和渴望！姑姑见了，忙用筷子从小兵的饭碗里把米饭给哥哥姐姐挑。哥哥姐姐一见，却端着饭碗一溜烟地跑了，边跑边扮着鬼脸回头张望着饭桌。这时，姑姑举着拿筷子的手直哆嗦，止不住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饭桌上……
20多年后，一个寒冬的下午，姑姑和姑父又回来了。我留他们在城里住一宿后，便陪他们回老家。他们先给爷爷婆婆、父亲母亲和二爹上坟，然后去看望二娘。坐了一会，二娘的幺儿强娃从坡上回来了。只见他斜挎着只背篓，趿着双烂鞋，十个脚趾就有四个裸露在外，静静地“观看”着这个寒冷的世界。
姑姑忙走过去，抚摸着他的头问：“是强娃吧？”
“是呀！”二娘答道。
“多大了？”姑姑继续问。
“十二三岁了。”二娘手头边做着活儿，边回答。
“读几年级了？”姑姑又问。
“没读了……”
“正是读书的时候，咋不读了呢？”姑姑追问。
半晌，二娘没吭声，转过身去擦了擦潮湿的眼睛，才告诉姑姑，二爹去世时，强娃刚满五岁。第二年强娃便患了癫痫病，因在城里看不起病，便请村医弄药。断断续续吃了几年的药，时好时坏，根本没法上学，也上不起学了。说着说着，强娃便当场发病了。只见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口里直吐白沫。姑姑见状，赶紧俯下身子，一声声叫着他的乳名，前去扶他。但他像根本没听见，只顾蜷缩着身子，瞪大一双恐怖的眼睛，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姑姑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洒在强娃的脸上、身上……
今年，幺爸七十大寿，小兵弟兄陪姑姑特意回来祝寿。姑父离世后，姑姑是第一次回川来，我决意陪姑姑到姑父的老家走一走。从县城到黑桃林40公里路程，恰好高速公路和油路各占一半。汽车在新建的巴达高速公路上飞驰，巴河流域的青山绿水迎面而来，层层叠叠的山峦一闪而过，十多分钟便下高速，径直飞奔在通往黑桃林的柏油路上。这时，太阳出来了，汽车掩映在郁郁葱葱的行道树下，打开车窗，春风扑面而来，惬意极了。我乘兴给姑姑介绍着家乡的巨大变化。说话间，不觉车已在百里樱花长廊的一个转角处停下了。我把姑姑扶出车门，望着面前绵延几千亩看不到边的绿油油的茶场问她：“姑姑，您猜，这是哪儿啊？”
姑姑四处望了望，一脸茫然。
小兵看了好一阵，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古色古香的院落，兴奋地叫道：“妈，那里好像是我们苟家祠堂呀！”
姑姑放眼望去，摇了摇头，连连说道：“不是，不是，哪有那样漂亮啊？！”
“是啊，姑姑，那就是您在那里生活了八年的苟家祠堂啊！”我大声地告诉她,“近年，村里实施‘巴山新居’工程，建了村民聚居点呢！”
“哦！”姑姑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找寻当年的小田小地和曲曲折折的小路径，却找不到它们的踪影，到处是焕然一新的面貌。姑姑转过头，眼睛湿润了，泪水悄悄地流淌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
这次，姑姑流出的是幸福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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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王述成，四川省巴中市平昌县人。鲁迅文学院首届研修班学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理事，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巴中市作协全委委员。出版文学作品集《老牛教子》《驴子与千里马》《八仙新传》等七种，寓言集《八仙新传》《驴子与千里马》先后获中国寓言文学专著最高奖项“金骆驼”创作奖，寓言作品《猴子尽孝》获“金江寓言文学奖”入围奖；寓言《贪婪》获“全国廉政寓言征文”奖；寓言集《生肖讨论会》列入《中国当代寓言名家名作丛书》出版，作品被《中国当代寓言》、《中国散文大系》、《中国寓言佳作选》、《廉政寓言》、《中国当代微寓言精品》、《寓言故事精品库》、《寓言故事精品苑》、《365心灵成长寓言》、《读品悟优秀小学生成长必读第一书》、《中国寓言作家论》、《黑眼睛孩子——四川儿童文学作品选》等入选。寓言散文集《王述成寓言散文选》获四川省巴中市文学奖。散文《怎不忆父亲》获“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
审稿：张学文
插图：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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