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拜登:美国“官二代”,何以引发政坛地震

亨特·拜登:美国“官二代”,何以引发政坛地震

2009年1月20日,美国华盛顿,亨特·拜登(左)参加奥巴马和父亲拜登(右)的在职仪式。(视觉中国图)

● 特约撰稿 易升 / 文

好似一些权贵家族的老套模板,在第二代中,总有一个孩子出脱得格外优秀,一路稳健,被赋予众望;相对的,也总有一个孩子纨绔无用,一生跌跌撞撞,每每被人想起都是因为一些负面的新闻。

亨特·拜登就是后者。

7月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与乌克兰总统的电话中,提到亨特·拜登可能卷入乌克兰腐败案,并指控前副总统乔·拜登为了保护儿子,对乌克兰施加了压力。由此,特朗普要求乌克兰总统调查拜登父子。

这通电话最终把美国引入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特朗普因此遭到众议院弹劾调查。而拜登,亨特的父亲,更是也遭遇众多指责,他原本是民主党竞选2020总统大位的有力候选者,结果因为特朗普死咬其贪腐疑云而显得前景不明。

两年前,乔·拜登出版了一本回忆录,记叙了从大儿子博被确诊癌症到他去世的艰难一年。书中,博被形容为“乔·拜登2.0版本”,一位退伍军人、一名检察官和一名有前途的政治家。而对于亨特,他则回避了许多争议点,以“对父亲和哥哥非常支持”的描述一带而过。

这个今天引爆美国政治地震,顺带“坑爹”的亨特,在漫长的年月中,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存在,极少在政治公共场合出现,或是在父亲的演说中被提及。乔·拜登仿佛刻意划出了一条界限,用任其自流的态度,以保证自己事业的正常开展。根据亨特的回忆,当他告诉父亲自己与乌克兰寡头的一些合作时,得到回应仅是:“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个不受欢迎的孩子

亨特·拜登出生于 1970 年,比哥哥博·拜登晚一年零一天,比妹妹娜奥米则早了一年零九个月。

悲剧很快来临。

两年后的圣诞节,拜登妻子内莉亚载着孩子们去威尔明顿购买圣诞树,他们的车子与一辆卡车在十字路口相撞。内莉亚和娜奥米当场身亡,博和亨特也受了重伤。

当时正值乔·拜登的事业高峰,他刚刚当选美国参议院议员。毫无疑问,致命事故让整个家庭坠入低谷,也改变了拜登。很长一段时间里,拜登需要每天搭乘90分钟火车前往华盛顿特区,晚上再回到特拉华州照顾儿子,还因而获得了“Amtrak Joe”(Amtrak为铁路)的称号。

《纽约客》今年对亨特一篇罕见的深度采访中,提到许多他童年的细节。

延续了父辈的传统,亨特成长在一个大家族中,身边围绕着许多亲戚朋友。他在采访中描述,“家里没有一间房锁着门”。在父亲忙于为事业奔波时,他和博是“公共财产”,“每个人都会搭把手照顾我们”。

国会开会时,拜登经常会带他们去华盛顿。在拜登办公室工作了7年的罗杰·哈里森回忆,员工会议的时候,总有一个儿子会坐在拜登腿上。如果他忙于参议院会议,另一位参议员就会把亨特和博带到自己办公室闲逛。有时,为了找点乐子,男孩们会漫步到参议院的健身房,坐在桑拿房的一角,偷听议员们的对话。

他们的童年与政治息息相关。“自从我和博在他(拜登)的第一次竞选活动中被装进篮子里,带在身边,我们就一直在那里。”亨特说,“我们跟着他到处走,他政治生涯中发生的每一件大事和小事,我都在场。”

1977年,乔·拜登娶了中学老师吉尔·雅各布斯,亨特叫她“妈妈”。夫妻俩在1981年有了女儿阿什莉。

童年轻巧的叙事很快就发生转向。从十几岁的时候,亨特就开始在社交场合上接触酒精。上世纪90年代初,他在乔治城读书,学会了吸烟,并偶尔吸食可卡因。不论是酗酒还是吸毒,两者在而后的人生中,都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也给人留下不可靠的印象。

1973年1月6日,拜登宣誓就任美国参议院参议员。他的长子博·拜登也在现场(视觉中国图)

2000年初起,亨特经历了多次酗酒和毒瘾问题的治疗和复发。2013年,他加入美国海军预备队,为此他还获得了两项豁免:其一是年龄限制的豁免;其二则是对于他从前毒品使用的记录。然而第二年,他再次因可卡因测试呈阳性被迫退役。

他也不避讳谈论自己药物成瘾的问题,以及童年的悲剧所造成的阴影,“你看,每个人都面临痛苦,每个人都有创伤,每个家庭都有成瘾。我在黑暗中,在那条隧道里——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隧道。你无法摆脱它,只能想办法与它共处”。

2015年,哥哥博·拜登因脑癌去世,享年46岁。亨特再受打击,他开始做瑜伽,同时仍继续大量酗酒。

同年10月,他与育有三子的妻子凯瑟琳分居随后离婚,在文书中,凯瑟琳抱怨亨特“过分地为自己的利益而花钱,包括毒品、酒精、妓女、脱衣舞俱乐部以及与他有性关系的女性的礼物”。离婚后,亨特传出与博的遗孀——他的嫂子——哈莉约会的消息,也引发许多议论。“我们正在分享一个非常具体的悲伤。我开始认为哈莉是我生命中唯一理解我的损失的人。”他对此这样解释,而后拜登在接受采访时对此表示了许可。

去年年初,这段恋情也宣告结束。近期,他又被一名来自阿肯色州的女子起诉称,他是她十个月大的孩子的生父,亨特否认了这项指控。

因为并不是父亲这样的政要,亨特混乱复杂的私生活,常常成为小报常客,但并不会引起人们太大的政治关切。他告诉媒体,自己是拜登家族成员,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灯光下,但父亲从未提出要他将家庭形象和颜面作为优先考虑,“我父亲的首要任务一直很明确,现在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永远不要逃避痛苦”。

但随着拜登宣布参与明年的总统选举,并在民调中成为特朗普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一切都变得更复杂了起来。

父亲身后的影子

博和亨特这对关系亲密的兄弟,在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性格上的不同。亨特曾在采访中表示,“如果我们想从悬崖上跳入一个水池,我会说,‘我准备好了,走吧!’博则会说,‘等一下,等一下,再检查一遍,确保那里没有岩石’。”

相对于博的稳重,亨特在各个场合都显得莽撞冲动一些。青春期过去,他们各自选择了不同的轨道。似乎是顺理成章地,博跟随父亲的足迹走上从政的道路。他先是前往锡拉丘兹大学法学院进修,然后在地方法院担任法官,紧接着进入司法部成为联邦检察官。他也曾短暂地涉水过私营部门角色,但又迅速地回到了司法系统中。

比起哥哥在政坛的顺风顺水,亨特几乎一直在辗转于不同的事务。一开始,他对艺术感兴趣,但随着孩子的出生,他决定去乔治城大学就读法学院,并于一年后转学到耶鲁,最终获得学位。

此时,乔·拜登正在参议院竞选连任,他任命亨特为竞选副经理。亨特在父亲竞选总部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当时他还在位于特拉华州一家银行控股公司MBNA America担任律师工作,该公司是拜登竞选活动的最大捐助者之一。这段经历日后也常常被翻出作为说辞,因为拜登当时极力推动的破产改革法案,在民主党内受到很多人反对,但MBNA这样的公司却对此非常支持。

不过,正如美国新闻媒体Vox评论的,并没有理由认为拜登支持MBNA是因为儿子的缘故,“倒更像是因为父亲和这家公司的良好关系,而让亨特能够获得这份工作”。

亨特也在采访中谈论到这段经历,他表示自己不喜欢MBNA僵化的企业文化,“如果你忘记戴他们的翻领别针,会有人在大厅里把你拦下来”。

亨特开始在金融和政治圈游走,建立自己的人脉。到了2000年末,他与父亲的一位老同事共同成立了一家政治游说公司,开展说客工作,即说服立法者在立法中加入特定条例,从而引导纳税人的资金流向客户的一种做法。理论上讲,这并不存在违规。但亨特特殊的身份不免会引人遐想;而他从中能间接获得多大的便利,更是难以衡量的。

这可能也是最大的问题所在——即便亨特的工作从不直接与拜登相关,他的工作似乎又总能与拜登的影响力相关,而且的确通过这些业务获得了可观的收入,并为哥哥偿还了学生贷款。

2008年,当奥巴马邀请拜登共同参与总统大选的时候,亨特退出了游说工作。他后来表示,虽然没有人直接告诉他要放弃这份工作,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的选择,“我希望父亲能有一个干净的背景”, “我不想以任何方式限制他”。

然而,几年后,他就陷入了更大的争议。2014年5月,亨特成为乌克兰大型天然气生产公司Burisma Holdings Ltd.的律师兼董事会成员。

2015年6月6日,美国前副总统拜登(右二)在长子博·拜登的葬礼上安慰博的妻子哈莉(中)。拜登儿子亨特·拜登(左一)也出席了葬礼(东方ic图)

这项任命引起了轰动,因为大约在同一时间,他的父亲拜登和白宫官员正在该地区进行外交访问,以使乌克兰断绝对于俄罗斯的能源依赖。批评者认为,当白宫正试图促进乌克兰能源独立时,亨特为当地的能源巨头工作是一种公然的利益冲突。当时,副总统办公室出面消除了争议,坚称亨特是一个私人公民,其行为不代表政府的观点。这个事件最终只成为奥巴马政府任期内的一个小小的注脚。

谁知五年之后,这场一度被平息的争议又原地复活。

在今年五月的一篇报道中,《纽约时报》指出,亨特所效力的Burisma Holdings,其创始人是亲俄派前总统维克托·亚努科维奇的政治盟友,亚努科维奇于2014年2月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中被驱逐出境,并被全球通缉。

亚努科维奇倒台后,奥巴马政府迅速行动,开始加深与乌克兰新政府的联系。拜登位于政府外交的最前线,他在乌克兰的几次亮相都备受关注。在2017年的最后一次演讲中,他呼吁当地领导人消除乌克兰根深蒂固的腐败问题。

这也是为何当一个腐败疑点在他自己的家庭中出现时,会引发这样的轩然大波。

《纽约时报》的报道中显示,拜登在2016年曾成功推动了一名乌克兰检察官维克多·肖金的免职。而肖金曾领导对亨特供职的Burisma高层进行的一系列调查,肖金遭到免职后,这项调查被搁置了。

尽管没有证据显示这其中的关联,但暗示无处不在。前述文章中特别提到,亨特在任职期间,曾拿到过5万美金一个月的高薪。肖金近日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亨特在缺乏乌克兰能源业经验的情况下,获得这个职位,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他觉得,自己被解雇就是因为他着手调查Burisma的案子,如果他继续待在那位置上,他将调查亨特任职董事会的资格。

同样是潜在的利益冲突,上升到外交层面后,就显然比当年在MBNA的情况要复杂许多,再加上特朗普团队的持续施压,事态被进一步激化。这个时候,亨特以往的一些花边新闻和普遍的负面形象,只是更加助长了舆论的关注。

在媒体追问下,乔·拜登最近对外声称:“我从未与儿子谈过他的海外业务往来。”亨特·拜登则表示,“我做出的决定对我的家人和我来说都是正确的决定”,并暗示特朗普只是将他用作“矛头”,从政治上抹黑自己的父亲。

但显然,数十年来他们在商业事务上互相不干涉、不讨论的做法,并没能让外界对二人区分对待,相反,亨特的经历让父子二人都受到了抨击,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审查势必会影响到拜登计划开展的竞选活动。

不过,无论这场围绕拜登家族的闹剧如何收场,它都已经成为影响美国政治的重要元素。新闻媒体Vox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讽刺的是,如果特朗普用亨特在乌克兰的工作抹黑乔·拜登的努力,最终导致他被弹劾和垮台,那么亨特最终可能成为他家庭中最有成就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