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马者”行动始末，美军永不会承认的越战中的化学战

“套马者”行动始末，美军永不会承认的越战中的化学战

美国在越战中使用“橙剂（Agent Orange）”（一种落叶剂）的行为备受争议，但它坚持认为这不是化学武器，只是使丛林落叶。 第12特种作战中队的C-123“供应者（Providers）”运输机承担了这一高风险的任务，即在地面猛烈火力的射击下，在树梢高度喷洒化学药剂。

在越南战争中，美军在战术上采用了化学脱叶剂，以使敌军无法利用越南雨林的树冠和灌木丛进行隐藏，从而无法开展伏击或从战斗中逃脱。东南亚茂密的植被被认为是越南军队向南方渗透和运送补给品的强大盟友，而落叶的主要目标包括越共交通补给线，通讯线路，伏击区域和部队集结地。1961年，时任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John F. Kennedy）批准使用一种被称为“橙剂”的化学除草剂（由50%的2,4-滴丁酯和50%的2,4,5-涕酸正丁酯组成）。它的脱叶效果通常持续约9个月，但该物质的成分据称对土壤的质量没有影响，因此对农作物的生长能力也没有影响。

美国军方通过在飞机上安装喷雾器喷洒液体对几种飞机进行了测试，已确定最适合于此项任务的飞机。测试在T-28，C-47，B-26和C-123上进行，最终决定由第12特种作战飞行中队（Special Operational Squadron，SOS）的C-123“供应者”飞机完成这项工作的绝大部分——为丛林树冠脱叶，并以此获得了“套马者（Ranch Hand）”的绰号。

稀星天外注：Ranch Hand的英文原意是指用套索抓捕小牛或者马匹的牛仔。在本文中，我统一使用“套马者”这一称呼。

这些任务要在非常低的高度进行，通常是在早晨，这样喷雾可以在平静的空气中沉降下来。对空勤人员而言最困难的事是必须在胡志明小道上空离地面不到50米的地方飞行。这导致许多C-123飞机返回基地时，上面都密密麻麻布满了数十个小型武器造成的弹孔。他们唯一的倚仗是“供应者”飞机的坚固设计，它能够承受弹雨的考验，而其他飞机则可能步履蹒跚。 “套马者”因此被称为“徒手勇士”，非常适合这项工作。

行动中的“套马者”

亚瑟•阿特•埃里克森（Arthor "Art" Ericson）上尉是一名C-123飞机的飞行员，早年在越南参加了很多行动。他回忆起他刚到该国的情况：“在行动开始之前，每当商船从海上进入西贡的港口时，都会遭到越共从沿海茂密丛林发起的射击。当‘套马者’开始使用‘橙剂’后，袭击急剧减少。”

当时在南方活动的越共游击队和渗透到南方的北越军队的供给都来自于南部种植的农作物。美军喷洒往稻田喷洒“橙剂”，导致稻田大面积减产。从这方面讲，作为一种战争的武器，“套马者”的行动为战争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但是，它本身具有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反对派认为，“橙剂”是国际法禁止的化学武器，而美国则表示它不会直接对人造成伤害，因此不是化学武器。

埃里克森解释了“套马者”当时的具体任务计划：每天大约在下午一点，主要机组人员将在飞行作战室中会面，为第二天的任务做计划。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标志着新的一天的开始，即使他们在当天早上刚刚完成了两架次飞行。作战参谋向机组人员介绍第二天的目标，目标可能是水稻作物，茂密的丛林地区或山区。根据目标的大小和土地的布局，飞行编队可能从三架到多达十二架飞机组成。在山区运行12架C-123编队需要大量的训练和一定的技巧。接着，情报参谋会告知机组潜在的地面火力和友军在地面上的位置。

在这些会议上，机组还将了解到第二天使用的无线电呼号和频率。这些信号和频率将被用来在必要时联系前进空中管制员（Forward Air Controller，FAC）和战斗机以提供支援。如果可能的话，机组人员会在当天下午与他们交谈。另外，还要确定机组人员早上的起床时间，到达主要目标和次要目标的时间，以及回到基地的时间。相同的这些工作还要为当天第二次任务重做一遍。完成整个规划过程，一般需要花费几个小时时间。

一旦作战命令发布后，喷洒任务就获得代号“尘土（Traildust）”，而在执行这些任务时，经过改装的UC-123K使用的无线电呼号为“哈迪斯（Hades，希腊神话中的冥界之神）”。 记录表明，在高峰年，每天有18至27架次飞行。通常，其中六架是从越南中部岘港空军基地起飞的，其余的则是从该单位位于该国南部边和（Bien Hoa）市的主基地起飞。这些任务大多数由三四架飞机组成，它们被各自派往特定地区。

一梢之高

在漫长道路组成的复杂网络中，隐藏着许多敌方卡车停车区域。这些区域通常受到茂密的丛林保护。必须在树梢高度飞行的C-123，就会直接面对他们，同时面对地形和永不停止的小型武器射击的危险。没有丢失更多飞机是一个奇迹。

河流和溪流两岸有足够茂密的树林，可以为越共游击队提供伏击美国和南越巡逻艇的极佳场所。这导致了“套马者”对这些地区的重点关注。从1966年到1970年间，他们在边和设立了行动基地。这使他们可以方便地进入湄公河三角洲地区，从而为这些巡逻艇提供更多的支持。

大多数任务是由三到四架飞机组成的密集编队飞行。“套马者”飞行员杰克•斯佩（Jack Spey）上尉说：“大多数任务似乎是之前执行的任务的简单重复。但是，有一些却与众不同。”有一次，他是一个三机编队的三号机。他们以背负式队型到达了进入目标区域的初始点，准备从600米高度下降到树梢高度。当编队完成转向，对准目标时，下降被终止了。当时整个编队在大约450米的高度，遭到了地面火力的猛烈射击。这很不寻常，通常他们不会在这个高度遭到攻击。每架飞机都被击中了三、四次。飞行编队长机下令终止下降和放弃进入目标区域，同时要求各机进行飞机状况自检。斯佩的飞机状态似乎还可以，但是在检查中发现有一条控制线缆被打断了，并且在货舱里晃来晃去。

斯佩事后说：“我们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这时，编队长机建议大家准备继续执行任务。于是，斯佩开始喷洒作业。在最后第二或第三次喷洒中，他的右引擎被地面炮火击中，他不得不让螺旋桨自由旋转以减少受力。在向左发动机增加动力输出的同时，飞机抛掉了所有负荷。当飞机开始逐渐爬升时，斯佩发现那台完好的发动机无法全功率运转，急忙飞向海上。（稀星天外注：水上迫降的成功概率更高。）到了水面上空后，他开始向东北缓慢转向，沿着海岸北上，然后保持在淤泥海滩上空飞向朔庄（Soc Trang，湄公河三角洲的一个省，位于越南南部）。

飞机的爬升一直持续到到达喷洒任务开始前的450米高度为止！斯佩降落到边和后，检查了飞机的损害情况。发现前起落架右轮被刺破。他回忆说：“在仔细观察飞机之后，我们发现我们被击中了28次，并且我们的一个前起落架轮胎也没气了。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任务，我们很幸运能够完好无缺的回到基地。许多任务和这次一样，但也有一些却不像我们这样幸运。”

战斗机护航

“橙剂”的排放不断增加，尤其是在1960年代中期，空中UC-123飞机的数量同时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UC-123飞行员格兰特•尼克•尼古拉（Grant “Nick” Nicolai）中尉回忆起那些在战斗机护航的帮助下完成的任务：“当我们计划执行任务时，我们通常在早上4:30起床吃早餐，随后立即进行任务简介。这些简介会议通常还至少包括一名前进空中管制员和为我们提供掩护的战斗机编队的长机飞行员。”在大多数情况下，F-100“超级佩刀”战斗机是获得护航荣誉的幸运者。他们通常是在“菊花链”中完成这项任务， 也就是重复的画“8”字，将Mk81/Mk82高阻炸弹，凝固汽油弹或集束炸弹沿着“套马者”的飞行路径扔下。当“套马者”遭到攻击时，飞行员会大声通知位于后舱的装载员——他位于地板中央1000加仑燃油箱后方的一个铅盒上方——炮火来自哪一边。后者就向该方向扔出一个紫色的烟雾弹，给护航的战斗机指示目标。

“套马者”通常会在黎明前起飞，以便在第一缕阳光前完成喷洒。因为，如果温度太高并且正在产生热效应，则“橙剂”的效力会降低。有时，他们会遭到枪击，这是在低空低速飞行中可以预料到的一件事。对于尼古拉中尉而言，最爽的莫过于回到基地时，四架UC-123一起像战斗机一样俯冲而下，降低到地面上空300米的高度。这绝对是一种超棒的感觉！然后在顺风中，和“雷鸟”特技飞行表演队一样，编队降落、滑行、关掉引擎、一起开舱门。UC-123的机组人员具有出色的整体技能，这也给他们带来了荣誉。

尼古拉中尉回忆说： “我还花了一些时间在我们称为‘斑块’的灭蚊药水喷雾器的控制装置上。有一次，我们在岘港，猴山和中国海滩上空喷药。在最后一次通过时，我们遭到了大量地面火力的设计。我立即将飞机拉起，进入爬升转弯，并确定了炮火来源。我将信息传送出去，最终成为了一名前进空中管制员，带领直升机和地面部队进入该区域，发现了一个越共主要武器存放点。最后，地面部队消灭了防守该武器库的大部分敌方部队，销毁了成堆的武器储存。”

阿特•埃里克森上尉显然经历过更多的突发事件。

有一次，编队中的每一架飞机都被地面火力击中。幸运的是，击中埃里克森上尉飞机的所有子弹都进入了位于发动机后方的自封闭油箱，对飞机或机组人员造成的伤害很小。包围着燃料囊的液体密封剂将弹孔封闭起来，防止燃料损失和起火爆炸。当他下降到目标区域时，一颗AK-47子弹穿透了飞机蒙皮打入了他右脚正下方的地板，幸好没有穿透。当时，飞机在地面上空900米左右飞行，那发子弹在到达这个高度的过程中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动能。

另一次事件发生在喷雾运行的过程中，三发子弹击中了埃里克森上尉的飞机挡风玻璃，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他在回忆这次惊心动魄的历程时依然心有余悸：“在执行一次任务时，我的UC-123B在出发前发生了发动机故障。于是，我更换到了一架UC-123K，继续执行任务。在目标上方时，三发AK-47子弹直接击中了挡风玻璃。外窗破裂，但内窗抗住了射击。我花了几分钟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被击中。自此过程中，我对编队位置，高度和方向的认知都暂时丧失了。当我们完成喷雾任务后，我对飞行工程师说，我快要死了。他回答说：‘机长，这比您想像的要近。看看你的头枕！’你知道，在我们的座位上方有一个小的头枕，其大小不超过头盔的大小。一枚子弹从敞开的侧窗进入，刺穿了该头枕和我的头盔擦肩而过。这是我的军旅生涯中最接近死神的一次！”

稀星天外注：UC-123B型号的中央挡风玻璃是单层防弹玻璃，如果破裂，高达130节的疾风和飞散的碎玻璃会对飞行员带来大麻烦！而AK-47发射的子弹很容易穿透它。因此，在UC-123K上采用了双层防弹玻璃，中间还有塑料衬里隔开。该夹层中还装上了加热窗户的电热丝，以防止它在飞行中起雾。新的挡风玻璃足够强大，足以承受AK-47的子弹。

看不见的危险

“套马者”面临的危险无处不在。除了在飞行任务中，它们位于岘港和边和的基地还持续遭到越军的夜间袭击。在1968年的“春节攻势”期间，至少有连续90天，每天晚上都会发生迫击炮和/或火箭弹袭击。这些攻击通常发生在飞机进行准备工作以及滑行进入跑道时。一次，在埃里克森带领六架飞机进入跑道的时候，他注意到跑道的另一端有爆炸发生。紧接着，在离他们更近的地方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显然，越军正用迫击炮沿着跑道射击。机组迅速停下飞机，从上面撤离，跑向附近的隐蔽沟。幸运的是，炮击在到达飞机之前就停止了。当天的任务简报会开得异常热烈和生动，最终针对类似情况制定了新的应对流程。

返回基地的时候，也可能存在致命的风险。汤姆·卡西奇（Tom Kasych）上尉回忆起一次他去边和装载用于执行任务的“橙剂”的经历。飞机在下降时出现了不寻常的偏航运动（机头左右摆动）。通常，这种摆动可以通过调整方向舵获得控制或减轻。卡西奇对此做了尝试，却发现方向舵只会导致振荡加大，甚至尝试了发动机功率差分分配，也无济于事。卡西奇上尉通知机场发生了紧急情况，并试图尽快赶到。这时，飞机的机头从中心向左右摆动的幅度达到40度。卡西奇最终把C-123降了下来，但飞机的翼尖差不多要被跑道切掉了。

另一次任务的喷雾过程很顺利，但是在潘朗（Phan Rang）的进近和着陆过程却无论如何谈不上正常。在飞机顺风下降，平行于跑道之后，卡西奇开始着手最后的转弯和降落。“当飞机进入转弯时，我的座椅轰然倒塌。我发现自己正对着方向舵踏板的调节手柄，根本无法看到飞机外面。我试图将飞机的控制权交给我的副驾驶。但是当他看到我不在原位，低头发现我被绑在座椅中间，躺在驾驶舱地板上时，顿时大笑起来。他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根本无法驾驶飞机！最后，我不得不解开安全带，起身在站立中降下了飞机。事后调查发现，潮湿的空气和累积的“橙剂”残留物腐蚀了座椅支架。

“套马者”在1961-1971年的10年中一直在喷洒“橙剂”。在此期间，他们喷洒了约一千万加仑的落叶剂。在越南使用这些化学物质之前，它们已被用于杂草和植被控制超过了20年。在喷洒“橙剂”时，机组人员的衣服和底下的地面一样会被液体浸透。

到1970年，“套马者”任务的数量开始减少。在该年的最后三个月中，C-123机组仅飞行了43架次销毁农作物的任务。当时，他们有两架UC-123K被分配进行喷洒杀虫剂的任务。在10月的12月期间，他们进行了133架次飞行。

根据美国空军的记录，1971年1月7日，“套马者”执行了战争中的最后一次“橙剂”洒布任务，目标是宁顺省的一处农作物。九天后，美国国防部长下达了终止所有破坏农作物行动的命令。这使“套马者”的机组人员无所事事，最后在1月底被第310战术空运中队吸收。这使六架UC-123K飞机重新拾起了其最初的货运任务，只剩下两架飞机专门用于驱蚊。作为悲剧性的结局，这两架飞机中的一架在1971年2月11日坠毁，五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橙剂”给参与任务的男女军人以及当地居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们都遭受了健康问题的困扰。 对于“套马者”来说，他们在一场激烈的战争中用10年时间，完成了一项危险的任务。

附录：“套马者”UC-123“供应者”飞机

C-123“供应者”使用两台普惠公司的R-2800“双胡峰（Double Wasp）”星形活塞发动机，作战距离约为400公里。喷洒系统是A/A45Y-1，它包括一个1000加仑的液体储存箱，两个翼上喷头和一个尾部喷头，可以确保每英亩覆盖三加仑“橙剂”。在喷雾机以最大速度工作时，它可以在大约四分钟内喷洒1000加仑。 每架UC-123可以覆盖80米宽，16公里长的条状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