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 象之殇

夜光杯 象之殇

向晚,起风了。我离开露台,下得茶室,隔着大玻璃窗继续看大象。

是肯尼亚阿布戴尔国家公园的新树顶酒店。一批批各国游客的到来,打破了茶歇时分应有的宁谧、闲适。我匆匆拍摄后,撤回房间。

待夜深,喧嚣褪去,倚在床头整理照片。摄于茶室的一帧父子对弈,以其反差强烈的安静抓住了我。给它起标题:父与子。再细看,作为背景的窗外,漫步着一大一小两头象,都没有象牙。想起领队说的,雄象有象牙、雌象没有象牙,遂更名:父子·母女。

可是,为什么雄象有象牙,而雌象没有象牙呢?入睡前,我一闪念。

第二天,迫不及待去寻答案。《不列颠百科全书》上说,亚洲象公象有獠牙,母象没有獠牙;非洲象公象、母象都有獠牙。獠牙,便是通常所说的象牙,大象用以防卫、进攻、挖掘、剥树皮等,打斗中保护脆弱的象鼻,旱季则在干涸的河床上挖洞取水……

我们这回见到的,是非洲象,陆地上最大的哺乳动物,雄性和雌性非洲象都拥有獠牙。统计数据表明:在自然选择中,仅2%至4%(另有统计为6%)的非洲母象基因变异,不长獠牙,几乎等同于残疾,很难存活。而现状却是,越来越多的非洲母象变得跟亚洲母象那样,没有象牙。缺失獠牙的大象,只能用鼻子或别的牙齿剥树皮,有的无奈改吃更易剥皮的树种,或吃有獠牙大象啃过的树……

是什么力量,比物竞天择更厉害,使得一个物种的改变如此之大?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有篇报道:名为“野生动物观察”的科研组织,调查过莫桑比克200头成年母象,发现1992年前出生(即经历过内战)的母象中,有一半以上没有象牙,成为战争的幸存者;而战后出生的母象中,没长象牙的多达三分之一。

内战,指1977年至1992年的莫桑比克内战。战前,曾有2000头非洲象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战争中,多达90%的非洲象被猎杀,象牙砍下换钱,让军队更新武器装备;10%的大象,因没有象牙而躲过厄运。内战结束后,猎杀暂缓,象群数回升,可怜都是没有象牙的非洲象所生。战争中屠杀越严重的地区,战后无象牙大象出生的几率越高。就是说,幸存的无象牙非洲象,改变了象群的基因库!

战争结束了,非洲象却并未从此过上幸福生活。依旧是因为,象牙意味着钱。

2014年6月的一天,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组织Tsavo Trust(察沃信托)沉痛宣布:“非洲象王”萨陶,殒命于偷猎者的毒箭!终年45岁的萨陶,是世上最大的非洲象,因长可及地、每根45公斤多的巨型象牙而闻名。萨陶聪敏,知道以草丛掩护长象牙,但最终没能逃脱人类的魔爪。在它经常出没的水源附近发现的尸体,惨不忍睹——面部被偷猎者残忍劈开,象牙被盗。

在肯尼亚、坦桑尼亚、莫桑比克、博茨瓦纳,这些非洲象曾经的家园、乐园,一边是成千上万的大象被射杀,一边即是成吨成吨的走私象牙被截获。为发横财铤而走险的走私者抱怨:象牙越来越稀缺了,象牙尺寸也“缩水”得厉害。这自然又是象群基因库被迫随机应变了——既然獠牙尺寸、重量都优于同龄母象的公象是偷猎者的主要目标,象牙大更易招致杀身之祸,那么尚未灭绝的大象,即便有象牙,也“低调”了,大象牙的基因正在消失。来自偷猎重灾区肯尼亚南部的数据触目惊心:2005年至2013年间的象牙与1966年至1968年间(即非洲大规模偷猎前)的象牙相比,公象象牙平均缩小了五分之一,母象象牙缩小了三分之一。

诞生于1903年的FFI(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作为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国际保护组织,致力于以可持续方案保护全球的濒危物种和生态系统。在非洲,每天都清点着大象尸体的FFI官员大声疾呼:再不阻止偷猎,大象很快将灭绝!

象之殇,人之祸……(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