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科比：唯一的“曼巴”
即使距离这个人彻底告别NBA赛场已经过去了三年多时间，即使他在联盟常规赛得分总排行榜上的第三名位置刚刚被勒布朗·詹姆斯超过，我们依然不习惯看到科比·布莱恩特（Kobe Bryant）的名字和那些与篮球无关的新闻联系在一起。
是的，作为篮球运动员的科比离开舞台中央已经将近四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成立了自己的风险投资基金，出版了外界期待已久的自传，甚至凭借一部亲自参与拍摄和制作的动画短片拿到了奥斯卡奖。但我们更加期盼的还是某一天他能再度披挂上阵，向那些刚刚接受了“三分球无敌论”的年轻球迷们展示史上第二佳攻击手近乎无所不能的得分技巧——哪怕是在由一群退役球员组成的Big3三对三联盟，或者某场表演赛上。
这种固有印象，一定程度上印证了“禅师”杰克逊在他的回忆录中对两位爱徒迈克尔·乔丹和科比差异性的描述。在“禅师”看来，职业生涯末期的乔丹已经具备了单靠人格魅力就能帮助队友提升场上表现的能力；并且他把自己在篮球领域建立起的绝对自信推向了人生的其他方面，从棒球、商业投资直到充当一支球队的管理者，哪怕“飞人”在某些领域的表现实在乏善可陈。
科比的情况则大为不同：他对自己在外界收获的评价过于敏感，又不愿暴露这一点。因此，球员时代的科比牺牲了一切业余爱好，只剩下几乎会在任何时刻见缝插针般进行的训练，为的是随时能在上场比赛时输出最强战力。著名的“凌晨四点的洛杉矶”的故事便是由此而来。这也导致科比的公众形象始终与赛场密不可分，外界对他的认知大体上也是基于竞技表现。
但命运最终把他的形象定格在了一则令人猝不及防的社会新闻中。当地时间2020年1月26日上午，41岁的科比·布莱恩特在乘坐一架S-76B型直升机离开加州奥兰治县的约翰·韦恩机场后，因为大雾坠落于卡拉巴萨斯市附近的山中。
网传事故现场画面
按照原定计划，他将抵达加州著名的富人社区纽伯里公园镇，主持自己名下的“曼巴体育学院”项目在当地举行的一场学生篮球赛，他13岁的二女儿吉安娜（Gianna）也会在比赛中出场。根据洛杉矶警方当天晚些时候公布的消息，直升机上的全部9名乘员，包含飞行员、科比和吉安娜以及另外6名乘客最终无一幸免，遗体已经在事故发生地被找到。常在赛场的“曼巴”，最终永远消失在了前往赛场途中。
科比和女儿吉安娜
噩耗传出之后，从亦敌亦友的“鲨鱼”奥尼尔到刚刚超越了科比总得分的詹姆斯，在世的联盟巨星相继表达了他们的震惊和哀悼之意。毕竟，对21世纪前20年的NBA来说，科比·布莱恩特代表的意义和他追赶的对象乔丹是大不相同的。
《SLAM》杂志曾经用一个贴切的标题概括过乔丹给同时代球员造成的阴影——“被偷走的一代”（The StolenGeneration）。由于乔丹的存在，上世纪90年代一大批正在步入生涯暮年的巨星，从尤因、巴克利到马龙、米勒，终身都与总冠军绝缘。他们的机会被乔丹“偷走”了。科比则不然：即使是在他作为湖人队头号球星连夺两冠的2009～2010年，关于“谁是联盟第一人”的争论依然热烈至极。
科比与乔丹
和科比同时代的球星，或许可以称为“与曼巴为敌的一代”。他们都在后乔丹时代的偶像真空中崛起，不仅在为赢得总冠军的荣誉而厮杀，也在暗中建立自己在日益膨胀的全球商业篮球帝国中的版图。在所有竞争者中，科比无疑是最接近胜利的一个，但他和追赶者之间的差距从来也没有大到令人绝望的地步。这使得更年轻一辈的球星和他之间的关系，无须像上一代人面对乔丹那样永远只是仰视。事实上，围绕科比的整个职业生涯产生的争议，一直和他赢得的个人与团队荣誉同等受人关注——“OK组合”时代与奥尼尔的恩怨情仇，2004年总决赛中的失常发挥，两代“湖人F4”的土崩瓦解，和“禅师”之间的微妙关系……甚至鹰郡丑闻。
昔日湖人队铁三角。主教练菲尔·杰克逊和沙克·奥尼尔以及科比·布莱恩特。
和已然被神化的乔丹相比，科比同样是NBA联盟的传奇，但有着更加明显的缺点。不仅如此，他本人甚至也无意改正这些缺点；这使得在科比的公众形象中，多出了一分独特的真实和纠结感。
前ESPN知名体育记者比尔·西蒙斯对此有一句高论：“他是唯一一个了解篮球的真谛却对它不屑一顾的伟大球员。”很少有几位历史级球星在职业生涯进行到后半程时还会被教练担心出现情绪问题；而按照菲尔·杰克逊的说法，一直到2008年，在已经拥有3枚总冠军戒指、并且进入联盟将近12年之后，科比还是会在场上发脾气。他会因为求胜心不足和态度散漫与“死神”帕克这样的不知名球员打上十几年嘴仗，全然不认为这会有损自己的体面。1998年之后的整整一代“乔丹接班人”中，没有哪一个真正模仿到了飞人独特的领导才能，科比也不例外。“OK组合”时代，他和奥尼尔都被杰克逊看作是争强好胜、过于注重个人得失的孩子。而在经历过与“鲨鱼”的分道扬镳以及鹰郡事件的考验之后，科比为自己选定了一个新的绰号——黑曼巴（Black Mamba），一种攻击力和毒性都极为惊人的非洲大蛇。这肯定算不上对主流妥协的迹象。实际上，奥尼尔的离开使得科比在打法上更加依赖自己的攻击力，81分奇迹便是因此诞生。
而即使是在后两冠时代，科比也从未真正放心将决定比赛胜负的主动权交给队友。他只是要求湖人队管理层回应他的好胜心，用加索尔这样更可靠的队友替换掉夸梅·布朗和“死神”帕克。关于科比从不传球的英文段子（Time will pass, Kobe won’t）一直流传到了他退役的那一天；而在职业生涯这最后一场比赛中，科比拿下了60分，创造了一项连乔丹也不曾达到的纪录。
这是一个关于好胜心、人性的弱点以及西西弗斯式挣扎的复杂故事。不那么完美，但对普通人而言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在科比职业生涯暮年的那些时光里，我们已经见证了太多过于正确的决定，以至于对它全然无感了。“兄弟篮球”，基于商业考量的换队决定，“打不过就加入”，在合同期内提前制定交易目标……年轻人早已学会要做绝对正确的事，从而一步步远离了体育运动最初带给我们的那种热血和感动。而那个由种种机缘巧合组成的关于“曼巴”的传奇——以国士之遇相待的巴斯家族，洛杉矶这座篮球名城以及湖人队的赢家传统，以及科比本人——反过来带上了怀旧的浪漫色彩，也使科比的故事成为斯台普斯球场历史的一部分。
更不用说，科比·布莱恩特的整个职业生涯，几乎与NBA在中国影响力的扩大完全同步，使他成为一代中国人心目中最熟悉的篮球巨星之一。就连“科比”这个简洁亲切的称呼，也是第一代中文NBA电视直播者专为优化传播性而选取的。从“OK组合”连续三年横扫总决赛的实况转播，到科比十多次来华参加活动，再到每年两场NBA中国赛成为固定安排，科比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美国篮球与其中国受众之间的纽带。他是除乔丹和姚明以外普通中国人最熟悉的NBA球员，这种意义已经超出了单纯的体育范畴，成为一种文化符号。
本刊记者曾专访科比
与科比私交匪浅的美国《体育画报》（SI）记者克里斯·巴拉德（Chris Ballard）曾经写过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1981年，一个三岁的费城男孩匆匆跑进自己的房间，抓起他的洛杉矶快船队球衣，把自己的脑袋套进去。随后他穿上一条小短裤，抱起一只迷你小篮球，急急忙忙地冲向客厅去看快船队的比赛直播。当场上一个叫乔·布莱恩特的球员做出跳投时，男孩也会朝他的塑料小篮筐里投一次球。当乔骗过对手、摆脱防守时，男孩也会做出假动作，用滑步来对付想象中的防守者。比赛结束后，男孩甚至也会像球员一样去冲个澡。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这个男孩就是乔·布莱恩特的儿子：科比·布莱恩特。在三岁那年，他就决心要成为一名NBA球员，尽管他最终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洛杉矶的另一只球队联系在了一起。1996年，为湖人队安排科比的选秀权交易的是乔·布莱恩特的老相识杰里·韦斯特，当时他并没有预见到自己会带来未来20年洛杉矶最具知名度的巨星，原因是乔·布莱恩特的个性：天赋横溢，但散漫、松弛，缺乏好胜心。某种意义上，科比随后的职业生涯，都是在和篮坛名宿们对他父亲遗传因子的怀疑作斗争。就像巴拉德观察到的那样，经历过无数次“清晨四点的洛杉矶”，费城男孩变成了我们所知道的那个“黑曼巴”，实至名归的名人堂球员。
只是，2020年1月26日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亲耳听到他在自己的名人堂入选仪式上致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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