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单的贡献

最简单的贡献

憋了三天的喜闹老汉,在初四早上,趁着儿子儿媳孙子睡觉,不到七点就悄悄出了门。

太阳才从远处的高楼顶冒出头来,睡眼蒙(目加龙)的,像是没有睡醒。喜闹老汉犹豫了一下,还是扬了扬手,算是和它打过了招呼。以前在村里,庄稼人下地,总是要对着太阳眯一下眼,像是感谢,又像是埋怨。几十年了,就成了习惯。

喜闹老汉平时在村里守着五六亩地,轻易不到城里来,过年了架不住儿子儿媳的再三劝说,主要也想和放假回来的孙子亲近亲近,腊月廿八,和开车回去接他的儿子孙子,一同到了城里的新家。说是城里,其实在小城的边上,挂着北环路,夹在四个村中间,地盘是郭村的,不过严格地说是“四不管”地区。

今年春节,喜闹老汉和村里留守的其他三个老伙伴商量好了:大年初一去政府前边的惠泽园看看愚公塑像,这是一个村的,算起来还是本家;初二从美韵公园到骏马岭溜达;初三到有长江支队展览园的东坡头公园,回来捎带阳高泉;初四上虎头山,拍个县城全景……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到儿子家的晚上,儿子儿媳孙子就拿着手机,说起什么冠状病毒,什么肺炎。腊月廿九,喜闹出去转了转,算是熟悉环境,中午回到家,孙子直接下令“爷爷,从现在开始,禁止出门”。接着,儿子儿媳孙子对喜闹进行了长达三个多小时的疫情教育。

喜闹活了快七十,什么没有见过,很不以为然,那年“跑坡”,也不知道撞了哪路神仙,同行的几个人回到家,上吐下泻,躺在床上半个多月,有一个差点丢了性命,唯独喜闹一点状况没有,该吃吃,该喝喝,照样“跑坡”,狠狠赚了一笔。

除夕到初三,四个人窝在家里。儿子儿媳孙子各自拿着手机,大呼小叫。喜闹吃了睡,睡了吃。初三早上起来,喜闹心里暗暗犯愁,这样的生活真是不好过,脸自然不自然地就拉了下来。晚上临睡觉的时候,他和住在北关村的小狗通了一个电话,说明天能不能悄悄去东坡头转转。小狗说,不行不行,家里娃看着,村口戴红袖章的看着,算了吧算了吧。撂下手机,喜闹撇了撇嘴,这家伙,从小到大都是胆小鬼。算了,明天自己一个人出去转转,看看这城里比银树坪大多少。

第二天,喜闹自己偷偷出了门,路上的车一辆也没有。喜闹记得夏天装修房子时,来的那一天,大车小车跑得比蛇还快,自己都过不到马路对面,着实吓人。今天倒好,一个鬼影影也没有。走到立交桥,站在路中间,喜闹东南西北打量,甚至手搭凉棚,也没有看到设置的检查点,心里就骂了小狗两句“狗日的”。

不料,刚刚过了加油站,一南一北的进村路口拉上了红布条,还有标语“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喜闹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看来都是真的。走了不到三百米,又是一南一北两个进村路口,照样拉着红布条,站着戴红袖章的人。喜闹的心紧了紧,想回去,四周看看,空荡荡的路上似乎没有人,又似乎有人,他不想丢了面子,继续往前走去。

顺着路南边,到了一个陡坡。坡的西边停了一辆白色的小车,反光镜拽着一条红布条,另一头缠在东边的水泥电线杆上,足足有三十米。一辆车正在进入,有个人拿着本子凑到车窗前,应该是要登记。喜闹也登记过别人的车,在银树坪村口,三四月间,防火,对了,还要登记外来人员。喜闹低下头,小跑着向坡底去了。

陡坡原来是通往十字街的。大街上没有再遇到检查点,可能是没有居民区的缘故。想到这点,遇到小街小巷,喜闹就不再琢磨着走近道,干脆顺着大街走,果然一路畅通。只是传说中大年初一都不歇的店铺,一扇一扇门毫无例外地关着,全部噘着嘴瞪着喜闹,仿佛这个乡下老汉坏了它们的生意。喜闹把脚步跺得重了一些,像是要和谁吵架,让反感的护沿石狠狠“推搡”了一下。

阳光让门上墙上高处低处的玻璃甩到冰冷的水泥地面,只好委屈地跟着喜闹的方口鞋向前挪,不敢呻吟半句。喜闹不由得向上拉了拉耷拉在下巴的口罩。孙子教的,戴不戴都别扭。

西门口开始,戴红袖章的人,拉红布条的路口,逐渐密集起来。西关村口,凤凰小区,路越长,点越多。

惠泽园的本家雕塑远远瞅了一眼,没有停,喜闹想赶紧回家,像孙子说的那样“坐在家里,为国家做贡献”。

成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