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城”双鸭山曾是我们全家人的噩梦,一个活着的真实故事

“煤城”双鸭山曾是我们全家人的噩梦,一个活着的真实故事



前阵子,一位女同学发抖音称自己自驾2000多公里奔赴黑龙江省双鸭山市,我心里一惊:怎么敢去那儿呢?还是一个人!


转念之间,又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我竟然还把双鸭山当成原来的“土匪窝子”呢?



三十多年前,叔叔曾去双鸭山挖过煤,注意是“挖过煤”,不是当煤矿工人,从那以后,“双鸭山”三个字就成了我们一家人的噩梦,至今提起,心里余悸未消。


那时,叔叔二十六岁,离婚已经六年了,因为小弟弟的存在,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再嫁给他,即使二婚女也不愿过来给一个男孩儿当后妈,当时,农村的观念就是这样。


尤其是爷爷已经从村支书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叔叔年轻气盛,和前婶婶离婚前大打一架,从此落下个“家暴男”的名声,当然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名词。


尽管叔叔长相帅气,尽管小弟弟被母亲抱了过来,当作自己的儿子抚养,可在外人眼里他仍是叔叔再婚的最大障碍。



就这样,叔叔的婚姻成了全家人忧急如焚的大事,病急乱投医,一年春节,奶奶的一位表弟从黑龙江双鸭山回来过年,提到自己在煤矿上当领导,可以让叔叔去做煤矿工人,顺便找个媳妇儿回来。


爷爷欣然答应,父亲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没有理由反驳,过完年,叔叔和家族的另一位小五叔叔踏上了开往黑龙江的火车。


当时年纪小,我一点儿也不记得叔叔走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已经六岁的小弟弟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大人们是高兴还是难过、或者是担忧?


我只记得,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到家,看到全家人都坐在屋子里,一个个都脸色难看,父亲手上捏着一封信,全身都在颤抖,他说:“我决定了,去把他接回来!”


爷爷沉默,父亲发现了我,把信给了我,说:“月儿,你叔叔来信了,你也看看。”


那时,我已经读五年级,读信不成问题,我接过信一行行读去,渐渐地,已泪流满面,如今我已经忘记了信的原文,但是内容我却至死难忘。



叔叔写道:虽然表舅说的是当煤矿工人,其实就是在那些私人煤窑里挖煤,矿洞就是私自挖煤形成的洞穴,没有丝毫安全保障,随时可以坍塌,每天都有人砸死在矿井里,甚至连尸体都没人挖出来,煤矿主给死者家属一点儿钱就可以了结。


叔叔担心,说不定哪一天他和小五叔就成了矿井里的冤魂,再也回不了家了。


这还是不确定的危险,更可怕的是,当时的双鸭山是全国有名的“黑市”、“土匪窝子”,挖煤的人几乎全是外地来的,大家挤在破破烂烂的工房里居住,冬天奇冷不说,那破破烂烂的木门一脚就可以踹开,当地的地痞流氓、“黑老大”会在某一个半夜随时“光顾”,抢走刚发的工资和手里值钱的东西。


两个叔叔刚去没多久,就遇到了“土匪”,那时他们都没有发工资,但是身上还剩下从家里带去的几块钱,叔叔还带着一块手表,都被洗劫一空,还顺带挨了“土匪”的一顿拳脚。



尽管已经听早去的挖煤者说过,但是两位叔叔还是被吓到半死,他们第二天分别给家里写信,希望家里人都去接他们回来,因为他们身上根本没有回来的路费,也不敢让家里寄过去,害怕钱一到就会被抢走。


我读完信,只是哭,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父母对我和弟弟一直本着同是家中一员,同样有家中大事的知情权,但我毕竟年龄太小,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父亲又对爷爷说了一遍:“我去把他们接回来!”


爷爷吸了口烟,说:“别人能待下去,他俩为啥不行?再说还有你表舅在呢。”


爷爷表示反对,父亲去找小五叔的父亲大爷爷商量,结果那爷爷也说:“刚去肯定不适应,待一阵子就好了。”



父亲孤掌难鸣,全家人尽管既担心又难过,还是没有决定去接不接叔叔,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两位叔叔寄来的信,令人奇怪的是内容竟然和第一封一模一样。最后大家才明白,原来他们担心信寄不到,所以誊抄了好几份,每天去发一封。


父亲终于坐不住了,他找来我舅舅商量,要舅舅陪他去接叔叔回来,就在这时,叔叔的一封电报又到了,说他们在那里已没钱吃饭,而表舅根本联系不上。


可是这次,小五叔没有给家里发电报,大概是两人为省下一分电报费吧,我们猜想。


父亲去和大爷爷商量,大爷爷说家里没有人、也没有钱去接他们,父亲知道多说无用,第二天和舅舅出发了。


因为叔叔提醒他们如果去,千万不能直接去找他,否则可能会碰到“土匪”打劫,要先去找表舅,他毕竟是领导级别的。


父亲和舅舅到了表舅在佳木斯的家里,父亲回来说,他和舅舅一进去好像进了宫殿,在八十年代,表舅家里就铺着俄式地毯,进门要脱鞋,可怜可笑,我舅舅脱了鞋才发现自己的袜子后跟被舅妈补了一个大补丁。


好在,我不尴尬就没人尴尬,舅舅装作毫不在意地坐下,后来才说:“那次丢人真是丢大了,真恨不得有个老鼠洞钻进去!”


后来,这成了我们全家的一个笑话,堪比刘姥姥进大观园,只是当时是有多少心酸啊!



第二天,表舅爷带着父亲和舅舅来到双鸭山煤矿,两个叔叔正好都在矿洞,表舅爷让人把他们叫回来,叔叔一看到父亲,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抱头大哭,小五叔没有大哭,眼泪却一直在流。


父亲看到两个浑身漆黑漆黑,连脸都看不到的两个人过来,根本没想到是两个叔叔,直到他们哭起来。


舅舅把叔叔拉起来,直说了一句:“咱这就回家......”眼泪便流下来,再也说不下去了。(写到这里,我的眼泪都止不住了。)


这时,小五叔把父亲拉倒一边,抹了把眼泪,说:“哥,你能不能带我也回去?回去后,我挣了钱,还你路费。”


一直没哭的父亲再也忍不住了,说:“要走咱就都走,还能把你扔这里吗?”


表舅爷在旁边看着一句话没说,父亲决定取消原来再回他家住一晚的决定,他说让表舅把他们直接送到火车站,即使买不上票,四个人就在火车站蹲一晚,也不再去表舅家了。


我记得,那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家里围满了人,两个叔叔坐在沙发上,被大家问这问那,我进去后,发现叔叔的脸煞白煞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再看小五叔,他也是一样。


叔叔看到我,只微笑着说了一句话:“月儿,我回来了。”


大概全家就我一个女孩儿的缘故,姐弟三人中,包括叔叔的儿子小弟弟,叔叔最疼的就是我,我知道,叔叔不想让我为他难过。



三十多年过去了,每每提到“双鸭山”三个字,都仍然能触动我们全家心底那根最脆弱的弦,那是两位叔叔永远忘不掉的噩梦,而我们家的故事则一次次重述了底层人“活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