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老汉为我修的鞋没走几步又开胶了,去找他,他一句话不说

修鞋老汉为我修的鞋没走几步又开胶了,去找他,他一句话不说

喜欢有阳光的下午,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有一搭无一搭地与修鞋的老汉闲聊。

老汉花白头发,皴黑的脸,牙齿也缺了不少,关键是他耳聋。你给他说东,他给你说西,再用狐疑的眼光瞅着你,他也知道自己答错了。最近老汉戴了助听器,说话没了障碍,话更多了。

老汉的手艺不错,方圆几里,有几个修鞋的,我只认准他这里。孩子小时候爱动,有时候一双鞋穿不了个把月就开了胶,咧了嘴,甚至穿了帮。我提了一兜子鞋,扔到他那里,过半天去拿,保准修得个顶个的结实。一双被女儿磨穿了底的鞋子,老汉竟异想天开贴上一层厚厚的胶皮。下雨都不会浸水,可惜女儿说鞋里不平整,硌脚,本打算穿一两年也不会坏掉的,被遗弃在柜子的角落里,等待被扔进垃圾箱的命运了。

我穿鞋,可脚的,天天穿着,三千宠爱在一身,不出半年,一双新鞋就出了问题。不怕,有修鞋的老汉天天等在那里。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穿新鞋子,要有一个磨合期。买鞋时没觉出来的不适,以后会慢慢显出来。紧了,穿小鞋,夹脚受疼甚至磨破皮,疼痛难忍只自知;松了,脚来去没有妥帖的依靠,走路踉踉跄跄。有人说婚姻如鞋子,冷暖自知。可是,十分可脚的鞋子与天造地设的婚姻同样难觅。看似风光无限的高跟一族,不知道皮肉筋骨忍受怎样的痛苦呢,正如看似美满的婚姻,其实暗涛涌动一般。

不过,有手艺高的修鞋匠在,希望就在。

脚上的这双鞋子是我的爱物,最初是有些小,忍着脚疼挨过半年,竟然就舒适了。一到秋凉,天天驾驭着它走在家、单位和菜市场的路上。人不如故,鞋不如旧。如今在穿鞋上不得不做减法。鞋柜里,以满为患,竟有八成是我的。有的被打入冷宫,一年也穿不了一次,还堂而皇之地占着地盘。都是花银子买的,对我来说,有的还价格不菲,如敝屣弃之,实在不舍得。

还好,有脚上这双旧鞋子,不嫌它有褶皱、不光洁,舒适是第一位的。所谓好汉无好妻,越是看似不合适的婚姻,或许是越幸福的。

穿得久了,毛病就来了,鞋外侧又一次裂开口子,仿佛在告诉我,脚有点嚣张了。

下午,初冬的天气,很好的阳光。午休之后,无事。

穿过小巷,拐到修鞋处,路边的大树下,老先生不忙,正翘着二郎腿吸烟。

看见我,他很自然地对我打招呼:“来了啊!”

“鞋又开线了。”我脱鞋,老先生顺手扔给我一张超市的广告纸,让我踩着。堂而皇之,白色袜子包裹着的一双脚,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幸亏不是三寸金莲,要知道,我可是戴着眼镜,穿着风衣的知识女性。

“开线是小事,底子磨得厉害啊!”老先生手把着鞋子,像孩子拿着玩具一般轻松愉悦。

我看过去,沾着灰尘的鞋跟是有了一点坡度。

职业习惯吧,在他人不注意的地方,能看出毛病。

天天穿着,修就修吧,来也来了。

老先生选了块胶皮,调好胶,晾上。

等待的空隙,他抽出烟卷慢慢吸烟。

刺鼻的胶味和香烟味弥散,我皱了皱眉头,脚上没鞋,我走不开。

“您多大年纪啊,师傅?”没事聊两句吧,我先搭话。

“你看着呢?”我瞥了一眼他花白头发和满是牙洞的嘴,转了心眼,还是往小里猜吧,人都不愿自己显老。

“五十露头?”

“哈,我都六十一了!”他满脸褶子,门柱一般的一颗黄门牙顶不住一张裂开的大嘴。

其实,我一直以为他近七十岁了,幸亏没随意开口。

或许我的话惹他开心了,他高兴地与我聊起来。

他家住在郊区,有楼房和院落,几百平方的住宅。家里承包了十多亩地种着树苗,一年也有十多万的收入。而他在农闲时,到几十里外的城里来修鞋挣钱,风里来雨里去,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我夸他勤劳能干,他踌躇满志,颇为自己的手艺自豪。

“干一行就得精一行,让主顾放心,今天修了,穿不几天又坏了,谁还再找你修啊!”他吐着烟圈,嗓门很大,因为自己耳聋,总怕别人听不到。

我斜了一眼街上的行人,对面派出所的俩民警在门口说着什么。我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大声聊着,我怀疑附近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幸好在这个城市里,我几乎没有熟人。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粘好胶皮,又用刀子修平整,甩给我一句:“你就放心穿吧!”

我信得过他,心满意足地登上靴子,交了钱,离开。

几步拐过街角,停在京鼎熟食店橱窗前,想买点小菜回家。此时,一只脚底明显感觉被垫高了,而另一只脚平常如故。低头一看,黑色胶片旁逸了出来,像一把黑色弯刀刺伤了我的眼。

我犹豫着,回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然而,已无归路,我要及时赶回家给孩子做饭。

一脚深一脚浅,我急急往家奔。

第二天下午,我再次光顾他的摊子,把他的“杰作”拿给他。

他满脸羞愧,默默接过鞋子,一句话不说。

“或许是那胶,凉得火候不到吧!不然,另一只鞋怎么粘得结实呢?”我替他解释。

“你看看,活做不好,人家找来闹,也没办法的。”他一直躲着我的视线。我并没多说一句话,看着他忙乎着,重新调好胶。看着他晃动的花白的头发,以及头也不敢抬的窘迫。

黄昏的阳光斜穿过树冠,斑驳的树影洒落在我和老人身上。我在街角安静地坐着,看他在满是锤子、钉子、胶皮等杂物摊子前忙碌着。在这安闲的时光里,我在等待他修好我的鞋子,但我明白,不是所有的破损都能修复,不是所有的美好都可以重来。



作者 吕延梅,笔名,绿叶子。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生活在孔孟之乡,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工作之余,唯喜读书写字,多年来一直从事散文创作,有多篇散文在报刊杂志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