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乡亲(小说)

穷乡亲(小说)

大年初九,阿六准备到淮阴城去找点零活干。

阿六家住在二河的西岸,东岸市区只有十几华里,要是坐汽车,不仅要绕三十多华里的路,还要花十二块钱的车票。这个钱对贫苦的阿六来说是不会轻易花的。不想花这个钱,除了阿六家里不富裕口袋中钱不多外,还因为去淮阴城有一个捷径。就是走一华里的路到二河大堤上,那里有一个渡口。两块钱就可以过河,再步行半个小时,也能能到市区。坐船过河要省十元钱,算起来挺划算的。

可是,他2018年下半年的过船钱至今还 欠着没给,已拉下几十块钱了。若这次走渡口,老王一定会向他要钱,每每都要,自己不给钱,就得听老王的难听话。

盘算了好长一段时间,阿六还是决定走渡口过河。准备还像往常一样装厚脸皮,给老王再说一次,等去淮阴挣了钱,一定把欠的渡船钱给还上。

“阿六啊,起这样早过河干啥去?”渡船上的老王向即将上船的阿六打着招呼。阿六把包抱在怀里,手拢在一起,手插在衣袖里,上船他打着打着哈欠缩着头,微微朝老王笑了笑,算是应承了老王。

船上阿六和老王都靠在围栏上面对面站着。气温挺低,水温和气温相差大,河面上冒着缕缕水雾,在微风吹拂下水雾摇摆着,慢慢地向上升腾,河面雾气迷漫,人的脸感觉凉丝丝的。

老王似乎在观察水面上的雾气,阿六一只手仍然护着那个装有衣服的黑包,另一只手则慢吞吞地从那只不动手的袖笼里往外抽,出来的手,手掌握着,伸向渡船边围栏上挂着的一个布袋。

布袋是个钱兜,钱兜的上口用一根旧铁丝做的圈子撑着,过河人给钱往往朝布袋口上一撂,钱就可以进兜了。过一次河,每人给两块钱,老王撑船时只要听那钱在布兜里发出的响声就可以判断出乘船者给的是多少钱。“嗨嗨!”当阿六的手快要伸到钱兜的上方时,阿六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很小音符,脸上似笑非笑,面部肌肉一颤一颤的,与此同时他那干沽的手随之打开,从中露出了一枚白白的一元钱硬币,沾着阿六体温的硬币在冒着热气。阿六想趁老王还未注意时把一元钱撂进钱兜,讨老王一元钱的巧。

“别,别,别!你,你可别这样!”阿六的举动和意图被老王看得一清二楚。其实他眼的余光早就盯上了阿六的手。老王眼疾手快伸出一只手推挡着阿六那只即将使那枚硬币滑落进钱兜的手。老王的手在接触到阿六的那只手时,将推挡改为了抓捏,阿六手中的那枚硬币仍留在阿六的手中,作为阿六想少给钱的证据。

“嗨嗨!”阿六还是那两个字,脸上的肌肉还是那样抽搐,只不过比刚才显得更可怜些,声音也大了些。

“阿六啊,不是我说你,你去年下半年的过船的四十多块钱还欠着,大前天,这大新年,坐船钱就没给,也欠着。那天,你也是装着这个可怜相,我不说了,那个钱你欠着就欠着吧,但今天可不行!因为今天你是大清早乘船,而且是我的第一位客人,谁都知道做生意做卖买大清早都要图个吉庆,这大开市的,你这样,我下面的生意还咋做啊?”老王认起了真。

“我,我……我只有这一块钱!”阿六声音很小。

“不会吧?我听说你姐上天给你邮钱来了……”

“用……用了……不过年吗,谁家能不用钱......”阿六又想把钱朝那钱袋子里放,老王又伸出了手。这时又上来了一个背着粮食的人,催促老王快开船,说要赶早市。于是,老王大声地对阿六说:“阿六,你要是身上只有这一块钱,那么另一块钱我就不要了,包括前天欠了的那两块也不要……”说着两只手都伸过来,拿了阿六手上的那只破包。由于老王用劲大,阿六又理亏,他只得松手。包被打开后,里面除了几件旧衣裳别的什么都没有。撂开包,老王又向阿六身上动了手,衣服口袋里除了一小把自备的老烟叶和一根铅制的没了烟袋尾的破烟袋外,就是几张从破旧书上撕下来准备做手纸用的书页,别的什么也没有,老王很失望……

“真,真……真的没有!没有吧?”看老王没有收获,阿六收紧了的脸似乎有所放松,他脸带着笑意小心翼翼地凑近老王说。但他的右脚却不停地在踢着船的仓板,好像在有意向老王卖弄着什么。

“把鞋子脱下来!”老王从阿六右脚的踢打中似乎看出了阿六的破绽,他上前用右手一把抓住阿六的左脚狠狠地对阿六说。

这个声音虽不太大却有很大的震协力,听到这个声音,阿六全身马上颤抖了起来,被抓着的左腿得瑟得更厉害。阿六两眼呆置地望着老王,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想得到老师宽容一般。老王并没有搭理阿六,而是快捷地伸出左手,只一拨溜阿六那只未系鞋带的旧解放鞋就从他的脚上被脱了下来。老王快速拾起那只鞋,将鞋的后根朝船的仓板上轻轻地一击,就从鞋里面滑落出了一个钱团子。看着那钱团老王气愤地对阿六说:“这,这是什么!?”

阿六没有吱声,而是猫着腰想动手把那钱团往回抢。然而老王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那团钱被弄出鞋夥只在仓板上翻了两个身,就被老王一把攥到了手里。团着的钱很快被老王舒展了开来,是一张五十的和一张十块的,共计六十元。老王看着那钱,恶恨恨地对阿六说:“你整天可怜巴巴的,有钱说没钱,每次过河都说没钱。你说我容易吗?风里来雨里去的,为你们迎来送往的,除了要讨好你们这儿的地头蛇,还要接受上面什么航政啊、运政啊、安全啊、水利啊层层盘剥……”看老王数落着阿六,阿六无声的听着。

“过去,去年上半年,你就欠四十几,,前天你过了两趟河,包括今天的两块……就收五十元,正好 ......”当老王用右手拿起两张钱中的五十元钞票准备朝钱兜里撂时,阿六突然用手一挡,快捷而小声地对老王喊了一声:“王叔……”阿六嘴中吐出两个字的同时,眼里也忽地冒出一股泪水。

阿六把他称着叔,老王听后心里觉得一颤。其实老王比阿六大不了几岁,平常交往时阿六都称老王为老王。两虽是熟人,并无其它亲戚辈份关系……

“王叔,自从我家女人生病到去年十月过世,家里日子确实过不下去了,姐姐去年寒天寄来钱的五百元,还了村头小药点里欠的已找上门要多次的帐,加上过年的开支,我身只剩下这六十一元钱了。如果还了你的过船钱,身上就没钱了,去城里打土,事情还没着落,就没了钱,吃啥……不过请你放心,等我去城里挣了钱,船钱我一定还……”

听了阿六的话老王的手马上缩了回来,接着他将另一只手中的那张十元的票子合在一起,一起塞给了阿六:“兄弟,刚才对不起了!你这次去城里一定要好好干,等有了钱,回来买瓶酒到哥的船上来,我们老哥俩好好喝两盅,欠的过河钱就免了。刚才我确实对你有点过火了,请你原谅哥!”说着老王便起身,动手起锚,然后拿起湿漉漉的船槁在用力撑:“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