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大舅身上的秘密


乡下大舅身上的秘密(散文)

一直认为,故事或小说中带一些传奇色彩的人和事,都是人为杜撰的,没想到我半个多世纪的平静生活,突然被家族背后偌大的一个秘密掀起了波澜,触手不及。那几乎令我懵呆了的传奇都能写出一部小说来,只不过小说的结局有点凄婉。

故事的主人公,是我那个“乡下大舅”,这么呼谓对他没有半点贬低和瞧不起的意思,那是为了区分城里还有一个大舅。从我记事起,我们称呼乡下大舅有时是带着姓叫他“黄”大舅!小时候我还不懂得姓氏关系,光听音,认为他与我们同一个姓。长大后才知道,原来他复姓:皇甫,皇、黄一个音。

皇大舅(以下称大舅)不是我们的亲舅舅,我是听哥哥说的。母亲是独生之女,过去,苏北这边有个风俗,一个小毛呀(小孩)难养,母亲又是个女孩,得找靠山,找阳气来呵护,才能养得活。于是,爹爹(祖父)奶奶在城里和乡下结了两门干亲,为母亲认了两个干哥哥。这两个干哥在家里排行都是老大,我们都称大舅。称他们都带姓也是为了区分。不知何故,小时候我们家兄弟姊妹五个对乡下大舅特别的亲。

大舅,高高瘦瘦,羞涩微笑的眼睛,天生的老实巴交样,憨实、善良、勤劳等形容农民纯朴的词汇用在他身上一用一个准。爹爹奶奶一向不喜欢外人来家里串门,对他却例外,就喜欢你问一句他才回答你一句的大舅。大舅也讨我们孩子的喜欢,他每次一来,我们“大舅长大舅短”叫得那个亲热,母亲笑骂我们是“人来疯”,大舅却开心地望着我们调皮,也不说话,只是笑。

早年大舅没有自行车,每次来都拉着个平板车,带点季节性的米面和时令果蔬来。我们最喜欢萝卜、黄瓜、西红柿,洗洗干净都带着上学的路上吃。父亲最爱吃他做的点卤豆腐,一到年根,满满的一大桶浸泡在水里。星期天父亲也会骑车到他家那里的鱼塘钓鱼,次次都带回一脸盆的鱼。母亲对大舅也是格外地亲,每次都不会让他空着手回去,不是找几件我们穿过的大半新衣服,就是几条毛巾、肥皂什么的一大包,外公也会把自家经营的白糖、茶食包上两包让他带上。总之,我们家过季换下来的或不需要的东西都让大舅拖回去。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跟我们生活的爹爹、奶奶,是父亲的亲爸爸妈妈,父亲也一直这么叫他们。有一天中午,家中来了一个利利亮亮的年纪大人,盘着鬏,裹着小脚,奶奶让我叫他张奶,张奶是谁?后来放学回家的哥哥告诉我,说是爸爸的妈妈,还说我小时候在老家见过。60年代后期,父亲带过我到他老家泰兴乡下过年,我才几岁,坐船还是坐汽车来回怎么去的都不记得,被哥不断地提醒是乎模糊地才回忆起一些,不过,这个奶奶一点印象都没留下。她的到来,让我一下理顺了家庭里的关系。难怪我没有“婆爹”“婆奶” 叫的,原来父亲是外乡人,一个人在淮做了上门女婿,我们都随母亲姓的。实际上我的爹爹、奶奶在书面语上应该称他们为外公外婆。可在我眼里,我们家跟周围人家没什么两样,爹爹、奶奶很喜欢父亲,父亲对二老也很孝顺,唯一地感觉是家里的亲戚有点少,不像有舅舅、姨娘一大堆的人家,隔三差五地聚一起很是热闹。所以,每次大舅来我们家,我们都很开心,爹爹、奶奶也很热情地留他吃饭。这也许是我们喜欢大舅的主要原因吧。

我第一次去大舅家,是1984年外婆去逝一年后的清明节,外婆土葬在他家后沿的养鱼塘边上。那一天我们去为外婆上坟扫墓。到墓地时已十点了,外婆的坟已被大舅加土圆得又高又大,母亲只是带着我们烧了烧纸。中午大舅安排我们午饭。看得出在当地大舅还算是富裕人家。门朝南三间正屋瓦房,客厅两边房间深长,里边是床铺,外边放着锄头、粪桶、扁担等农具,还有一座芦柴席围成的米仓。院外东边门朝西是锅屋,砖砌的大锅呛。我在他家西边的一口井那里提水玩了一会,就被阵阵诱人的香味引进了厨房,舅妈连忙递一块刚出锅滚烫的大圆饼给我说:“饿了吧?”长那么大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饼——糙面饼。小麦连皮磨出的面,芦材稻草大锅炕出来的,香味四溢,至今难忘。

我们家与大舅家走得近的就是姐,她经常下乡也不通知我们,她老说“你们跟我不一样”。是的,她是应该比我更亲近大舅。1974年姐高中毕业主动要求插队,就插在城南公社大舅家所在的轮窑大队。她常在大舅家吃住,这样大舅家的四个孩子都跟姐亲。而我家就我与大舅家人走动的少,除了他家有什么事通知到我,数得过来的去过他们家几次。2008年陪母亲去的那一次印象也比较深。我刚买车不久,那时母亲已坐了轮椅,她股骨头受伤换过后一直不方便出门。我开车带着母亲前去事先也没通知大舅,他当时正在地里忙活着,突然听到母亲“大哥”的叫声,一脸惊喜。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同样的兴奋——我们刚拐弯进院子,她老远地看到大舅的身影就喊上了。在母亲的喊声中,我第一次听出了异样,那声音里有久违的激动,还有一份要诉说的衷肠。

母亲从小娇生惯养,晚年境遇不顺,自然有许多的烦恼心事,大舅是她一辈子的忠实听众。没想到,那一次见面却是他们人世间的最后一次。不久,已有73岁的母亲因感冒突发肺炎,没抢救过来,一句话也没留就匆匆地走了。大舅闻讯赶来,我记得他眼眶红红的,坐在母亲身旁半天没吭声,后来才听到他自言自语:“哎,又走了一个。”他这句话让我理解,应该是说他兄弟姐妹又少了一个。大舅兄弟姊妹六个,有三个妹妹,母亲如果到他家排行的话是老四,是大妹。可母亲也不是他亲妹,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那时我还沉静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没顾得上问这些。那几天大舅几乎没合眼,默默地守着母亲的遗体,一听到外边吹起了哀乐有人来吊唁了,他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时不时地掏出手帕擦着泪水,母亲的后事也都是他家的几个儿子操办的。

母亲走后,再没看到大舅来我们家,他也老了,有时我姐我哥会去看望他。三年前的一天,姐说他卧床不起,只靠吃点流食维持生命,我便萌生了想去看望他的念头。我和姐说好的,哪一天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去,后来我一直没主动联系姐,心想不会开车的姐会主动约我,没想到她竟和姐夫俩人直接去了,这样抛下我,我也就有了借口,她做代表了,我等等再去吧,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他老人家逝世的消息。虽然有点遗憾,却也为自己找了宽慰的托词,毕竟他不是我的亲大舅,看不看他那是情份。再说“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料到他走的这么快”。可是,想到姐说他枯瘦到皮包骨,整个人仰躺着就一个姿势,每天面对空空的天花板和冰冷的墙壁,无边的寂寞那是比病还痛苦的折磨啊,心中不免又升起一阵酸楚。我理应在他晚年孤独的时光里多去看他与他嘘寒问暖才是,何况路途又不远,真想去就是一脚油门的事。事实上,我从未真正地关心过他的生活,甚至五六年更长的时间没有看过他。若是大舅有心,在他去逝前盼望着和我们城里的外甥、外甥女见上一面,想必他一定是带着失望而走的。我常常想,若是有生以来大舅是我的亲舅,我会不会有这样的托词和借口?

大舅去逝(86岁)的第二年,2018年1月19日,我84岁的老父亲也离逝了。至此,我的父辈们都不在人世了。那天,我们安端好父亲的后事,大家在饭店吃饭,大舅家的儿子和他们的舅舅和我们坐一个桌上,就在这一天,一个守了两代人的秘密,就像一枚炸弹,把我们兄弟姊妹都炸懵了,大舅不是外人,他竟是我们的亲大舅。那一刻,我们家姊妹兄弟你看我,我看你,惊呆地都说不出话来。坐在我身边的弟媳妇先开了口:“难怪大舅与你妈长得像的”。是呀,那一天,我接到大舅他老人家逝世的消息,一刻也没耽搁,虽然那时还不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着血源关系,却有种亲人离逝的那种慌张和悲痛,我什么也不顾了就匆匆地赶过去。在向他老人家遗休跪拜磕头时,内疚懊悔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大舅,我来迟了!”那天,我站在他那张中年模样的遗像前,久久没有离去,就想多看他一会。现在回想,他那一双微笑的大眼睛,不是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吗,为什么我没有早早发现呢?

我不明白,如果是为了顾忌外公外婆的感受,大舅是不能早早公开这秘密的,那后来外公外婆他们都去逝了,他完全可以说出这秘密的,那样的话,母亲也不至于到死都被蒙在鼓里,他也能享受到我们对他的亲情孝道,我也就不会让对他那份亏意萦绕着一直不能释怀,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幸福的事啊,可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原来,大舅是遵守了父母交给他的承诺。大舅的父母对他说,这个秘密要到包括大舅这一代的老人都不在世了,才可以让下一代的人知晓。大舅信守了诺言,他在弥留之际才将祖辈之间签订的那份协议交给了他的子女。原来我的外公外婆当年不能生育,就把大舅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母亲抱回家收养。为了母亲不受外人的歧视,大人们签了协议,对外母亲就是我外公外婆亲生的,为了保证母亲能顺利长大,还同意让母亲认大舅为干哥哥。

中国的老一辈有着守信用的品德,这个承诺一守就是一辈子。大舅也是守信用的那辈人,也把这个承诺遵守了一辈子。他的子女说,他是面带微笑很安详的走的。我想,那是一个人最终践行了自己的良心道德才会有的安详,大舅也一定看到了天堂里的母亲在向他招手了。在天堂里,他们一定以亲兄妹相认,会过得更幸福。希望在来世他还做我的大舅,我会把今生今世欠他的亲情关怀加倍地还给他。

审阅:李琬婷

简评:采用 文章故事性强,语言活泼生动,且感情真挚,吸引读者的兴趣。

作者简介:黄迎红,电力企业人士,爱好历史和文学。现为江苏淮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清江浦区作家协会理事、淮安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9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以散文、随笔为主,兼带人物纪实以及历史文化杂文。作品见于全国多地公开发行之报刊、网络平台,多篇文字入选各类选集选刊。在当地全市网络征文和散文大赛中,获有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和优秀奖;2019年3月获“大运河沿线八省市社科联+北京市委网信办”举办的《我身边的运河故事》征集文字类“十佳作品”奖!

投稿咨询微信:zxm549750302

杂志征文邮箱:[email protected]

网络征文邮箱:[email protected]

投稿必须原创首发杜绝抄袭,文责自负

本文为中乡美原创作品,未经允许,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