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一次向中亚游牧精神致敬的骑行实录（下）
他们的屋子就是一辆木货车离开喀什，向西就能到下一个目的地—— 吉尔吉斯斯坦。我们历经了千难万险才到那儿。复杂的通关程序之后，我们只要再骑50公里就到吐尔尕特口岸和边境了。
虽然车的两边堆满了行李，但是我们依然热情高涨，像两只小鸟飞向未知的前方。路的一边是碧绿的河水，巍峨的山峰耸入云霄，被午后的阳光染成了淡红色。大部分生物都在冲积层一带活动，那里的峡谷更宽敞。难得才能见到几间泥屋，屋前许多羊、骆驼和马在吃草。一路上几乎没有汽车，说明这个口岸基本只有当地人。我们进入越来越荒芜的地方，气温骤降也让人惴惴不安。
狂风掀起了尘土，我们穿上羽绒服，顶着风尘向前。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加快速度，担心夜幕降临之前到不了吉尔吉斯斯坦的口岸。入口在海拔3752米的地方，我们对其他地方一无所知。日薄西山时到了入口，我们被一阵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筋疲力尽。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连站岗的士兵都见不到。
就在这诡异的时刻，雪花飘了下来。8月中居然天降大雪，疾风呼啸，裹着晶莹的白雪，一片苍茫。我们拖着两副冻僵的骨头走到围栏边，它一度守卫着苏联和中国这两片社会主义乐土，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如今，这一大片围栏标志着：你已进入了吉尔吉斯斯坦。士兵和边境巡逻队看到我们时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反复念叨：“你们这么旅行一定是疯了。”可他们还是很高兴能见到别的大活人，尤其我们又能听懂俄语。他们让我们坐到一个小房间里，里面有一张旧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床。
一位年轻的士兵命令道：“开口聊聊吧，我的朋友！”他穿着一身杂色制服，脑袋光溜，一根头发都没有。于是我们一边啜茶一边侃侃而谈，和这群似乎真的对我们很感兴趣的人坐在一起反而觉得自在。
在曾经的苏联最偏远的领土上，这些人大多对斯洛文尼亚略知一二，实在是不可思议。
晚上，我们住在边境附近的一户当地人家，他们的屋子就是木货车。漆黑的夜晚，凛冽的寒风呼啸，我真不敢想象：要是夜幕降临时我们还在赶路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们安排我们住在“客厅”兼厨房，里头摆着一张餐桌，铺着几块厚地毯。男主人、妻子和两个孩子和我们分开住，他们睡在卧室。
中间隔了一道门，门上挂着两副骨雕，是保护这家人的图腾。
次日早晨，当我们坐在地上享用美味的面包和剩汤时，男主人解释道：“要走100公里才能到下一座村庄、下一个店铺或是下一条大路，而下一座城在200公里开外。”男主人是典型的吉尔吉斯人长相，他们是蒙古人的后裔，身材敦实，长了一只蒜头鼻，脸上的胡须稀稀拉拉，镶了几颗金牙。他的妻子比他年轻得多，她默默上菜，轻声提醒孩子们玩玩具的时候不能太吵，这些玩具是我们刚给的。
附近的邻居听说有陌生人来，很快就来张望，想看看我们长什么样。他们一边和我们握手，一边咧着嘴笑，仿佛在说：“你们俩和我们一样。我们是骑在马背上的牧民，你们是骑在铁驴上的牧民。”虽然早晨天朗气清，但屋外还是寒风嗖嗖。野外危险异常，骑自行车恐怕不是个好主意。更何况，我们断粮缺水，外头嚎叫的野狗也让人发怵。于是我们决定试试运气，果然，当天下午就搭到了便车。
吉尔吉斯斯坦是一个中亚国家，有450万人口，它位于天山山脉和帕米尔高原上，与中国、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接壤。虽然是一个贫困的穆斯林国家，但是有着丰富的民俗文化。
在公元9世纪时，吉尔吉斯斯坦王国地缘辽阔。因为这段辉煌的历史，当地人有傲骨。这里多为草原覆盖，适合畜牧。当地人几个世纪以来都靠蓄养牛、马、羊、骆驼为生，不断寻找更嫩的牧草。即便面临苏联的严格控制和农业集体化，他们依然不改游牧的生活方式。新政府扶植吉尔吉斯斯坦传统文化，在苏联统治期间一度受到打压的本土语言和宗教信仰，如今也恢复了生机。
一回到熟悉的现实世界，再见到村庄和道路，由坑坑洼洼的草原、野生动物还有住毡包所带来的焦虑慢慢消失了。不管你信不信，现代文明确实让人类的生活更便捷。集体生活能保障人类的安全、温暖和理性。在极端的生存条件下，动物本能占上风，让人变回疯狂的野兽，唯一的课题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求生存。
后来的几天里，既没有新鲜面包吃，也没有干净床单睡。去吉尔吉斯斯坦首都的路上，沿路仅有为数不多的小村庄，男村民坐在低矮的长方形屋子前，祖母带孩子。
除了卖黑加仑、李子、苹果，农民还出售各种鞋子。这些人张大嘴巴看着我们，还有些人会喊着问：“上哪儿去？”虽然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儿。没什么车经过，偶尔经过的几辆，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那些车看起来比咱们俩还疲惫。
路边停着不少报废的车。一位父亲忙着修理引擎，而其他人不耐烦地等在一旁。无所不能的警察守在路旁的车里，想露面的时候就出来维持秩序。他们手里拿着警棍，在空中挥舞，不停地打哈欠，而且有揉肚子的习惯。
苦旅之路上的面包与鲜花当月亮渐渐攀上天顶，我们终于找到过夜的地方了。留宿在牧民的毡包里别有一番趣味。
中亚很多游牧民族都住这种毡包，约有5米宽、3米高，牧民在半圆形的地面上搭木质骨架，再覆上毛毡，没想到里头倒是温暖又舒适。壁毡也覆到地面，我们就睡在地上。不出所料，吃饭也是席地而坐。毡包里没有家具，只有一个开放式壁炉，烟就从包顶的圆形天窗排出。
和牧民聊天才知道，一些吉尔吉斯斯坦的传统正在复活，其中一种就是抢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看上准新娘之后，便会和朋友结队，在她家或街上直接绑架她。
宾客先到准新郎家入席，然后抢新娘团出动。被绑架之后，“丈母娘”会给女孩一块白头巾戴，标志着她已嫁为人妇。这种骇人的流氓行径一度被政府明令禁止，但如今，这种风俗回归，并且屡禁不止。以前，他们把新娘抢上马背，现在开车去抢。
当地女性其实反对这种风俗的死灰复燃，然而现实中，几乎没有受害者逃跑或者寻求亲戚的帮助，因为怕自己以后嫁不出去。
在吉尔吉斯斯坦，单身女性的处境令人担忧，没有结婚就失去贞操是奇耻大辱。被人绑架过的女孩子是“瑕疵品”，通常这些女性会向命运低头。实际上，超过25岁的女孩子甚至会因为自己被绑架而感到庆幸，否则年纪再上去就很难找到夫家。
吉尔吉斯斯坦萧条的经济状况让女性的生活更为艰难。工业崩溃之后，基本上女性都下岗了，还有工作的少数人工资少得可怜，一个月不足15美元。
我们这些逍遥骑士在天地间畅游，但这些路遇的真实见闻总是让我五味杂陈，只有来自吉尔吉斯斯坦大草原上的风，似乎才能略微驱散心中密布的乌云。
清风在树间起舞，成群的鸟儿在空中回旋，岩石从悬崖上滚落，叶子在斜阳里闪着火红的光辉。马蹄 ，掀起尘土飞扬。朝露 ，人们低声哼唱。可以闻到渺渺溪水的清香和干草未散去的芳香。水中的月亮等待被拨动打捞，一切都在萤火虫的光海里游泳，对于生活，能做的似乎只是放下一切。
前头的路笔直，没有尽头，让人目眩神迷。我一面盯着地面看，一面欢快地唱着民谣。如今，我和自行车已经合体为一台运作良好的机器，平衡变成小菜一碟。该放松臀部让它离开垫子时，我就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踩脚踏板。
我就像最后的莫希干人、末日信使，头戴白色的帽子，穿过巍峨的山脉，越过宝蓝色的伊塞克湖，那里的沙滩模样不改，并没有受到汽艇或是冲浪者的干扰。成群的马匹在毡包周围吃草。
我们望见山顶上矗立着巨大的列宁头像，它是近代历史的奇异象征，也看到了一些标语，提醒着这里的人民：他们如今正生活在一个自由平等的国度。
到纳伦后，一位好心的老人留我们做客，他一句俄语也不会说，却能和我们彼此真诚地沟通，丝毫不觉得生分。他给我们面包吃，又把一束花儿放在了我们的自行车上，并祝福我们一路顺风。
本文节选自汽车文化主题杂志书
《骋客》04|驶入远古——行旅欧亚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