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藕:外公的拿手好菜

糖醋藕:外公的拿手好菜

离奶奶家不远,有一个废旧的木材公司。有一些年,我常和弟弟妹妹去那里玩儿。

进了木材公司的大门就是一条长长的斜坡,延伸到公司的大广场。两边分别是厂房和仓库,堆满了厚重的机械和长短、粗细及品类不一的木材。

家属区住着寥寥的几户人家,办公楼里偶尔有人员进出。这让废弃的工厂略有生机之感。

某个下午,我沿着斜坡,一直走到厂院的最深处,发现竟然有一汪小小的池塘。池塘里长满了芦苇,它们随着风的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下午的阳光射向水中,藏在芦苇荡里的飞蛾蚊蚋们清晰可见,它们聚在一起,忽闪着从眼前飞过,童年里的美妙时光,似乎就在这一刹那间停驻。

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只小蝌蚪在水里翩翩起舞,它们围绕着藕的根茎游来游去。

后来我知道那是藕,一种木兰纲、睡莲科的植物。它是莲的茎,常被人叫做“莲藕”。

这便是印象里第一次见藕。初中时候读周敦颐的《爱莲说》,里面有几句描写莲花: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她的下面不正是成节状的藕么?莲花出了淤泥,而藕却藏在淤泥之中,吸收着水中泥土的养分,使得莲花们亭亭净植。

于是便在课堂上走神。

小时候爱喝藕粉,母亲常在超市买来袋装的速溶藕粉,撕开一袋,全部倒入碗中,放少许凉水,搅拌成面汤,关键一步是倒上开水,要边倒边搅拌。

你会发现,本来稀薄的面汤,随着开水的融合与人工的搅拌,它们成了一大碗粘稠晶莹的藕粉。

冲好藕粉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人食欲大增,不出一刻钟,我便将它消灭殆尽。

小学门口有一家小店——店铺都谈不上,老板只是利用破旧小区的门口,用帐篷布和粗大的竹竿搭了一个十几平米的铺子,有一个手推车,算是操作台,旁边置一个大柜子,里面摆满了碗。

夏天常卖凉皮,而冬天去那里,喝一碗藕粉再好不过。

老板做生意多年,冲藕粉的手法熟练,关键在于两个搅拌。先是冷水搅,后倒入开水将藕粉搅至糊状。撒上芝麻和花生末,拌少许干桂花,递到桌子上。

放学后的许多个下午,孩子们把书包背得歪歪扭扭,膝盖因为打闹磨破了皮,书包里塞着分数不高的考试卷等着回家找父母签字——这些琐事统统抛之脑后,只是认真地围坐在小座子边上,把一碗碗刚冲好的藕粉调匀,芝麻和花生米撒了一粒也要小心地捡起塞进口中,慢慢地嚼,再舀一勺藕粉,滑入喉咙里,幸福感油然而生。

藕还有很多种吃法。凉拌藕,清炒藕片,莲藕排骨汤,桂花藕……皆是美味。扬州有三丁包,以鸡丁、肉丁、笋丁做成,三鲜一体,肥而不腻。

有的时候,笋丁换为藕丁,包子便愈发清香鲜脆。南方人吃藕夹,将藕切片,拍上淀粉,往藕片的洞隙里塞进肉糜,用油炸后,色泽金黄,口感酥脆。

有一年在武汉,入冬时节江边寒风吹彻,岸上驻扎的各式餐馆灯火辉煌,雾气模糊了饭馆的窗户,但餐桌上蒸腾的热气依稀可见。

在武汉,喝的是“白云边”,酒过三巡,一大罐排骨藕汤端了上来。汤是清灰色,又微微泛白,原汁原味,展露无疑。

那一夜,酒高了,汤也喝高了。

藕还能做饮料。金陵高座寺的一位师父,祖籍金湖,常给我带自己家乡的莲藕汁。莲藕性凉,夏天喝了极度爽口,不是很甜,又带着藕独有的清香。

师父常念叨禅茶一味,在寺庙里,听着阵阵梵音,望着远处的佛像,在阳光下的竹林中喝一口来自莲藕之乡的藕汁,抛却心中烦恼,想必这也是禅意。

元朝诗人吴师道作有《莲藕花叶图》诗:

玉雪窍玲珑,纷披绿映红。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

诗的大意是:莲藕白润如雪,中间有精巧透明的窍孔,玲珑可爱。它的绿叶和红花铺散在水面上,互相映衬。

莲藕们的生命一代代延续不断,显示出欣欣向荣的生机,它之所以能够如此,全部奥秘都在莲籽的“苦心”当中。

藕好吃,但难做好。原因在于不入味。如何把佐料融进藕中,是料理这道菜的关键。

我的外公张老先生,做了一辈子的饭,拿手菜之一便是糖醋藕。

糖和醋简直是绝搭的两味调料,酸甜爽口,配上藕的清香鲜脆,总会让人味口大开。

我常观摩外公做糖醋藕:先把藕切成丁,用凉水泡上,将油倒入热锅里,待到油热得起烟,就可以放入糖,糖和油在滚烫的锅里熬至棕色,便成了黏稠的糖稀,然后加入藕丁,倒两勺醋,一起翻炒,使糖醋浓汁包裹着藕丁,让每一块藕丁都融入糖醋的调和。

外公小心翼翼地收火,耐心地掌握着火候,最后把藕丁盛盘,一道美味的糖醋藕就做好了!每次外公都要在锅里留少许汤汁,拌饭也好,直接喝也罢,总能让我们馋涎欲滴。

有时候,外公做饭,我和她的两个孙女——我的姐姐妹妹会一起在门口的走廊里玩耍,等到饭菜全部摆好放在桌子上。

外公会喊:“张家的大小姐、二小姐,回来吃饭喽!”

这个时候,我和姐姐妹妹会匆忙溜进客厅,囫囵地洗干净手,坐在我们一直固定坐着的小板凳上,夹一块冒着热气的糖醋藕,就上一口米饭,听着外公外婆一起跟我们唠唠叨叨,每一个周日都觉得过得太快。

张老先生离开我们好几年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糖醋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