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园·朝花夕拾｜只属于一个人的小名儿
那时候他长得很瘦小，像个猴儿一般，却有个小名儿叫二墩儿。起初我们并不知道，有一次他妈妈来学校找他，在我们班门口喊“二墩儿”，我们都愕然，随即大笑。他在我们的笑声里红着脸跑出去。
下课后，大家围着他喊“二墩儿”，他气极怒极，拼了命和喊他小名儿的人打架。即使如此，大家也是乐此不疲，放学后跑出去老远还有人在喊，满村回荡着他的小名儿。他站在那里，脸气得煞白。后来我发现，只有他妈妈喊他，他才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跑过去，别人都不行，甚至他的哥哥姐姐也不行。
三十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我再次见到了他。他已然长得很强壮，和小时候简直一点儿也不像，也早没了少年时的易怒。我们回忆起往事，问起他的小名儿，他不停地笑，然后便有些伤感也有些幸福。他说自己出生后一直很瘦弱，身体不好，妈妈给他起了那个小名儿，就是希望他以后能长得敦实魁梧。可是他觉得太难听，也只有妈妈喊时，他才不生气。
他说：“我就坚持多吃饭多运动，想着能长胖一点儿，让妈妈放心高兴，可是却一直很瘦。后来，终于强壮了，我妈却走了，再也听不到她喊我一声‘二墩儿’……”
很感动。有些人的小名儿，真的只属于一个人，只有那个人叫，才会觉得幸福。即使岁月的大潮淹没了许多东西，那个小名儿也永远是一朵最闪亮的浪花。
有一次，我在一个朋友家翻书柜里的书，发现一本《唐诗名家选》，很厚，纸张已经泛黄。我看到扉页上有四个字“送给小猴”，字很工整，时光也没能掩去那一份娟秀，不禁莞尔，拿着书给朋友看，笑问：“你还有这么逗的小名儿？”
他的目光抚过那四个字，有瞬间的失神，然后嘴角绽出一弯笑意。他说那是他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和一起工作的一个女孩偷偷恋爱，知道他喜欢看书，一天女孩就送了这本书给他。我又问：“那这个‘小猴’？”他笑：“我当时明明长得人高马大的，她偏偏给我起了这么个小名儿！”
依然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小名儿，即使时光不再，即使那份情感已经走远，它依然会牵动着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和心情。
多年前，我曾采访过一个福利院的孤儿，当时她才十三岁，喜欢写些东西，很执着。她曾给我看她练笔的几个日记本，里面写满了小诗和散文。我发现，每个本子的扉页上，都写着一个不同的名字，有“小悠”“星儿”“流尘”等，都很有意思，便问：“这都是你的笔名？”
她便有些黯然：“这都是我给自己起的小名儿，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一时我很是感慨。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个小女孩，一定还会记得曾经给自己起过的那些小名儿吧？只是没有人能这样轻轻地叫她，只能她自己默默念起。或许会在梦里，有人能喊出她的满眼泪花。也许长大后，她会遇见一个珍惜她的人，给她起一个蕴满爱意的小名儿，每天叫她无数次，温柔的岁月将她紧紧拥抱。
在我们的生命中，会有一个只属于一个人的小名儿，它连接着一个温暖的呼唤，即使岁月向晚，依然会唤醒我们许多清澈的幸福。
（包利民/文 刊于燕赵都市报219年11月15日第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