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药方

母亲的药方

现在人流行减肥,母亲认为此风不可长。她总说,在乡村,只听说过有瘦死的人,却未听闻有人因胖而死。

我6岁那年,夏夜,母亲要我一道去探望阿山伯,听说他是被医院送回来的。医生说阿山伯身体又瘦又虚,就快要做仙了。阿山伯垂头坐在椅上,像一只白鹤那么瘦。电扇在他后方缓缓转着,我怯怯地躲在母亲的后头,心里扯东扯西地乱想。突然间,我好像看到扇叶变成阿山伯的翅膀,带着他飞上了天。

村里的人都说,阿山伯这次没药医了!只有母亲觉得阿山伯还有救,她仔细看了看阿山伯,张嘴开起药方。她对阿山婶说,阿山伯这一生太节俭了,反正现在人都要死了,再吃也吃不了多少。后院竹林里阿山伯从来只卖不吃的阉鸡,一天清炖一只给他吃。如果鸡吃完了,阿山伯还继续活着,默溪畔竹篱里他养的肥鸭,两天杀一只。如果鸭也吃完了,他还活得好好的,那猪圈的猪只也该长大了,就一头一头轮着宰……

就在母亲说杀猪的时候,原本低头不语、毫无生气的阿山伯,突然打起了精神,拼命抬起头来。他看起来心很痛,马上要开口阻止母亲如此败家的提议。但他终究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只是看了母亲一眼,就体力不支,整个头向前如石坠地似地继续垂下了。这个动作干脆利落,被在场的母亲与阿山婶曲解成了点头。

母亲走后,我偷偷跟她说,我觉得阿山伯是要说“不”的呀!她要我闭嘴,“肥起来,才有破病的本钱。瘦下去,准备转鬼山卖鸭卵。”母亲对我这么说。“转鬼山卖鸭卵”,就是死掉的意思。老一辈人,认为体胖才有生病的本钱,一个瘦弱的人,当病来磨时,就跟捏陶一样,越薄越容易破。

在默溪“嘎嘎嘎”的鸭叫声渐次稀落之际,阿山伯还没准备要去鬼山呢!那些日子,他在做仙和做人之间拉拔,原被怒张胡须侵占的脸颊,渐渐生出肉来。他又在天堂和地表之间拉拔,当他身体日肥,就不再这么飘飘欲仙了。就在阿山婶磨刀霍霍指向猪之际,阿山伯的病竟然神奇般地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