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炮,空气不能承受之重

放炮,空气不能承受之重

今天是农历五月初五,我们这里的人称为“破五”。记得小时候每逢“破五”,父亲便会在天不亮起床,先扫炕席下,再扫地,然后把扫出来的土包着送出去,放几个二踢脚或者是一挂鞭炮,这样才算完成仪式。

据说这样做是送穷神,大概也有破除过年时候一些禁忌的意思吧,因为过了除夕就有了不准动针线,不准动剪刀等等一系列忌讳。破五之后一切慢慢开始恢复到年前的状态,我记得母亲每次在初六洗我们过年换下来的衣服。

村子里四十多户人家,我家属于早起的。每次父亲放完炮,村子里才会响起此起彼伏的炮声,那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敲醒了孩子们的睡梦,大家在迷迷糊糊中醒来,看看还能不能赶上这一波放炮。

因为那时候放炮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过年时,父母最多也就买两挂一百响的鞭炮,买十来支二踢脚,幸运的话还会买几支冒花炮。这些炮要在除夕夜、大年初一、破五早晨、正月十五还有二月二分批放完。

二踢脚除了几个胆大的孩子,我们通常不敢放,而冒花炮也就几支,得等着除夕夜或者十五这样大的节日由家长隆重地点燃。

那时孩子们所谓的放炮只是把鞭炮的一头解开,取几个零散的小鞭炮装在新换的衣服兜里,从火炉子里点燃一支香,然后开始各家各户的串门,聚集起一帮孩子,大家点燃自己的鞭炮扔出去,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再点另外一支。

虽然每个人的鞭炮都不多,但是大家的鞭炮合起来能玩很久。要是白天,有的孩子还搞恶作剧,把炮扔在路过的鸡旁边,吓得鸡飞奔而去,翅膀扇起一阵尘土。

除了孩子们之间一起放一些零散的小鞭炮,孩子还会随着大人一起放炮。

印象最深的便是除夕夜,繁星满天,天空是深邃的蓝。父亲早早就用柴火扎起来一个旺火堆,到了交子时分,点燃旺火,放起鞭炮,一家人都换上新衣服,到院子里接财神。

那是放炮最多的一次,父亲可能会放一整串一百响的鞭炮,然后是几支二踢脚,最后是两三支冒花炮。

冒花炮和现在城市看到的烟花相比,简直是寒碜了,只有一束冲向夜空,然后在空中发出一声鸣响,感觉和星星刚刚对了一句话就急转直下,落在离院子比较远的一个地方了。

孩子们听着这震天的响又害怕又喜悦,看到花炮落下心里的忐忑才安一些,接着站在自家的院子看别人家的花炮放起。大家的炮种都差不多,但还是要等到最后一家放完炮,人们才带着心中想的财气和身上的凉气回到家中。

这一夜炉火会一直着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守岁,嗑瓜子,剥花生,意味着“剥穷皮”,希望来年生活能更好。

到了初一早晨,就是全村人聚集在一起放炮了,那就是隆重的“迎喜神”活动。

事先会有村里的高人算出初一喜神所在的方位,然后每家的男人们都夹着一点柴火,早早就出来,把各家柴火堆在一起,垒一个大大的旺火堆。

到了迎喜神的时候,男人们站在火堆旁点燃手里的鞭炮,一家也就几支二踢脚,你的点完,他的跟上,炮声要持续到旺火堆燃烧得烟气少了基本就停下来了。

然后女人们开始领着孩子走近火堆转旺火,烤旺火,大一点的孩子对旺火的兴趣要小一些,他们扎在人堆里,眼睛看着地上,寻找着哑炮。

哑炮就是点燃了但没响的炮,一些男孩子捡到这些炮,会把炮的那层红外衣扒掉,露出里面的灰色衬里,再往深扒直到找出引捻子,再把炮放到地上,用一根长木棍点燃就跑,在响声中体验创造的快乐。

放完这两次炮,富有的和儿子多的人家可能会留一整串鞭炮,像我家孩子少,只留半挂鞭炮和几支二踢脚准备后面几次节日放,乡村从喧闹渐渐又回归静寂。

那时候放炮曾经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乐趣。可是现在居住在城市,放炮却成为了一种困扰。

我所居住的城市没有禁放,写这篇文章时是破五的下午,远远近近的炮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天。

从凌晨开始就有人放炮,可能是晚睡的人们不想早起干脆把炮放了,把这个仪式完成了,好在第二天睡个懒觉。

早起的人们赶着早要放炮,炮声也打醒了人们,只是很少有人对放炮是喜悦和期待了。然后陆陆续续有起来的就出去放一挂炮,下午放炮的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可能习俗不同,也可能是上午忘记了,反正整天耳朵里都是炮声,响得人心烦意乱的。

想来小时候一个村子的人家还不如一栋楼住的人多,如果是高层就更比不上了。而我们小区共37栋楼,相当于几十个村子,可是占有的土地远不如一个村子大。

大家叠起来住在一起,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有很多的声音了。汽车的轰鸣声,装修的机器声,集市的吵闹声……在城市最不缺乏的便是声音,炮声不知道还能给多少人带来喜悦?

随着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人们购买能力在提升,炮的种类在增多,现在一户人家买的炮可能就是当年一个村子的炮量。买时豪爽,放时任性,不分时间,随心所欲。这么庞大的人群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只剩下了互相骚扰。

当年100响的鞭炮拆开了放很久,现在动辄一两千响的鞭炮一次性放几挂;当年一次也就放一支二踢脚,现在据说还有炮架子,一次可以放很多支;当年一支花炮一束花开在璀璨的夜空中,现在满天都是蒙了尘的烟花,各种各样,可惜放的人多,看的人少,估计放炮人也很难体会到多少喜悦。

当年深邃的夜空中,有一支花炮飞上去,落下来,便是一道风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多少文人墨客咏叹过它的美。

可是如今空气已经不能承受这没日没夜的燃放,天空晚上看不到星星,白天见不到太阳,只有雾和霾在肆虐着,整个城市灰蒙蒙的。炮仗的残骸躺在雪地上,仿佛大地在流血和呻吟。

很多城市都禁放了,我所在的城市只是倡议,没有约束的倡议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虚设。

尽管城市空气质量检测我们的污染指数已经高居榜首,尽管疫情猖獗,但这些都阻挡不了有些人放炮的热情。伴随着不间断的鞭炮声写完这篇文章,从此放炮的美好只在记忆中找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