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金婚》,我为庄嫂哭了一回

重温《金婚》,我为庄嫂哭了一回


文/婉兮 图/网络

1

庄嫂名叫高淑贞。

不过,这个名字的使用频率很低。

大部分时候,她都被称为庄嫂——仿佛是躲在丈夫的姓氏之下,用一个“嫂”字来模糊地定义身份。

也难怪。

她是童养媳出身,能从老家来到北京,靠的全是一个“家属”身份。在那个年代,这的确沾了婚姻的光,被丈夫的正式职工身份改变命运。

否则便是待在屯里乡里,一辈子和泥巴打交道。

相比之下,女主角文丽就幸运多了。

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父母宠姐姐爱,自小读书学习,铁饭碗是自己牢牢捧着的。所以,她能与丈夫平起平坐,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分担家务。

毕竟都是上班赚钱的人,谁也不比谁差劲。

另一方面是,庄嫂长得不是太好看。

膀大腰圆、眉眼并不精致,开口便是一股浓浓的大碴子味儿。和精致小资的文丽相比,似乎不太上得了台面。

我猜,初来乍到的她会有些自卑。

自己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丈夫的迎娶便成为一种恩赐,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与施舍,她只有服从他、仰望他的份儿。

老家的亲友们也在叮嘱,好好照顾男人,早日生下一男半女。

这便是她所有的工作与价值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其实也用不着委屈,这本就是老家所有女人的生活方式,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可不像文丽那么矫情,伺候老爷们儿不就是女人该干的活儿吗?洗衣做饭操持家务而已,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2

高淑贞欢欢喜喜当了新娘,谁知洞房还未闹完,就遭遇了命运的当头一棒。

那个叫梅梅的姑娘带人来搅局,吵嚷着要大庄给一个说法。姑娘眼里闪着泪光,被婚礼现场一映衬,便显出了骇人的红,像鲜血般附着在她的婚姻上。

没文化不代表没智商,庄嫂再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男人早就移情别恋欠下风流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昔日情人来势汹汹,可新郎官不言不语,只一个劲儿地往躲,不敢与梅梅面对面地掰扯分辩。

其实,这就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认。

那是仅此一次的新婚之夜,可丈夫献上的大礼是不忠。被看了笑话不说,心里还落下一根刺,大半辈子都在隐隐约约地疼。

但除了默默哭泣,庄嫂别无他法。

好好的婚礼被搅和了,这恍惚也预示着后来的一切。

后来的几十年,大庄一直不能消停。那颗寻花问柳的心始终在蠢蠢欲动,虽然没掀起狂风大浪,但也让人膈应得慌。

大庄和佟志不一样。

在婚姻问题上,他是个十足十的现实主义者。

娶爱情太累,不如遵从父母之命,娶个吃苦耐劳、能把自己照料得妥妥帖帖的女人。如此,才能从婚姻中获取最直接最具体的好处。

但人的欲望无止境。

在满足生理和生活需求后,他又开始渴望精神享受,总是不自主地把脚探出围城去找浪漫、找刺激。

庄嫂哭过闹过,甚至拿自杀威胁过,但最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闹了也白闹,男人只老实一时,狗终究改不了吃屎。可日子还要往下过,只能用一句“算了”来自我安慰,把苦水都默默往下咽。

不会像文丽那样大动干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嫁给爱情的女人,其实更容易被婚姻所伤。因为后者远不如前者动人,她会被巨大的落差击垮,乃至怀疑曾经的一切。

但即便如此,庄嫂也是羡慕文丽的。


3

庄嫂对文丽的羡慕,表现在模仿与仇视上。

有一回,文丽花大价钱做了条布拉吉,衬着盈盈一握的小腰,直显得身姿曼妙楚楚动人。她穿着它招摇过市,满脸都是自信。

庄嫂见状,也原模原样做了一条。

可当她那并不苗条的身子强塞进去时,一出活生生的东施效颦便上演了。文丽又好气又好笑:“就跟照哈哈镜似的。”

后来,庄嫂也找了个工作。

干的都是粗活,但她故意在公用的洗脸池边大说特说,明里暗里地抬高自己,目的是让邻居们刮目相看。瞧,我也是个有工作的女人了!

当然,这也是暗中与文丽叫板,“我工资不老少,不比那小学老师差!”

自傲的反面是自卑,庄嫂虚张声势,反而更显出内心的怯懦不安,也正应了心理学上的一句话,“缺什么炫耀什么。”

那时候,她想变成文老师那样的女性,被丈夫宠爱、被命运善待。

遗憾的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表面上的模仿只是徒增笑料,而大庄的态度一如往昔。哪怕她把他伺候得妥妥帖帖。洗衣做饭生孩子,甚至把洗脚水都端到丈夫的面前去。

人人夸她贤惠、能干,会过日子。可这些传统美德,并没换来丈夫的爱护与疼惜。

想来总是伤心的。


4

说实话,我挺佩服庄嫂。

别的不说,起码她持家有道,能在粮食短缺的年代保证丈夫和儿子有肉吃。那份精打细算看似俗气,其实也考验协调力与统筹力。

才华并不特指舞文弄墨,把日子过好,其实也是一种了不得的才华。

还有一次,厂里分房子。

大庄没得到心仪的房子,但只能暗自憋屈,打算吃个哑巴亏。

但庄嫂气不过,她跑到厂里大闹一通,而且还抓住了局长视察的良机,

他正暗自生气,老婆却趁着放假领导来视察,跑到跟前去哭闹一场,哭得悲痛欲绝、闹得令人难堪……

最终,一家人如愿住进了大房子。

在文丽那样的知识分子看来,这样的做法有失体面。毕竟尊严大过天,怎能拿它去换区区一套房?

但事实上,这正是庄嫂的生存之道。

她豁得出去,并不太把脸皮当回事儿。相对于抽象的体面,她更倾向于实实在在的好处。毕竟,面子不能当饭吃。

所以,文丽的清高暗藏着轻视,没明明白白地宣之于口,但也隐隐约约地暗藏于眼角眉梢。于她而言,这的确就是某种程度上的伤害。

但她从不把情绪藏着掖着,作对作得明目张胆,动不动就把小学教师气得浑身颤抖。

但这样一位庄嫂,却也会给佟家送吃送喝、在文丽遭遇婚变时耐心劝慰。就连佟家大女儿的月经初潮,都是她帮着处理的……

再次重温,庄嫂的闪光点依旧熠熠生辉。

她是劳动人民的最典型代表,勤劳、朴实、善良,但也虚荣、小心眼、挑是非——好中有点坏,坏里又透着好。

我甚至能从庄嫂身上,看到身边一部分人的影子。

正因为如此,文丽与庄嫂才能够冰释前嫌感情升温。

其实这也是现实中最常见的友谊:磕磕绊绊中不乏温情,既被岁月锻造、又被自己成全,恍惚还是场意外之喜。

就像庄嫂说的:没想到老了老了,咱俩倒成好姐妹了。


5

让人没想到的,还有大庄的转变。

他已经变成老庄了,花花肠子全部收起来,一副铅华洗净重新做人的清淡面孔,他开始对老婆言听计从,一口一个淑珍地叫着。

庄嫂迎来了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家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让着她、哄着她,她可以为一包买错了的酱大发雷霆,把丈夫训得服服帖帖。

这是苦尽甘来的象征,似乎也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庄嫂的“成功”。

你看,辛辛苦苦大半生,最终还是死死拿捏住这个男人,携手走到了白头偕老那一天。

可我却想起日本作家渡边淳一写的一句话:

“直到他们老得下面柔软了,对妻子的那颗心才开始柔软,开始带着妻子上街吃饭购物,给妻子买礼物,甚至在公开场合情深意切地发表爱的宣言,感谢妻子多年来对他执着的爱。 ”

大庄的柔软中,只怕是“愧”多于“爱”。

说到底,最后的大团圆是熬来的、苦来的,是拿整整一生的当牛做马换来的。乍看美满,细思却是数不尽的心酸。

写到最后,竟不知如何评价。

不能完全否定,毕竟最后也温情脉脉;但若要把其定义为“幸福”婚姻,又未免牵强。

很多人说,这才是婚姻的本来面目。

吵闹闹闹磕磕绊绊,等到老了,也就自然而然地恩爱有加,甚至会成为年轻人的羡慕对象了。

听闻此言,不禁想大哭一场。

为自己、为庄嫂、为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