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英宗被俘与获释的历史始末

《明英宗被俘与获释的历史始末》文/历史的溪流

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在太监头目王振的怂恿下,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在土木堡惨遭蒙古军队突击,全军覆没,自己也当了俘虏。皇帝被俘不仅是明朝开国八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在历史上也极为罕见,只有北宋末年徽钦二帝被金军俘虏可以与之相比拟。在帝制时代,皇帝被敌方俘虏足以引起政治地震。英宗被俘的消息传到北京,朝廷上下极度震惊。蒙古的首领也先气焰器张,不可一世,以为攻占北京有如探囊取物,兵锋直指北京。北京城内一片慌乱,大臣们不知所措,有的嚎啕大哭,有的主张逃跑。兵部侍郎于谦力挽狂澜,升任兵部尚书,保卫北京。

国不可一日无君。英宗出征前,任命他的弟弟郕王朱祁玉暂时代理朝政。在此危急关头,要收拾人心,抗击来犯之敌,必须有一个名分。八月二十二日,英宗生母、皇太后孙氏召集百官,宣布册立年仅两岁的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由郕王辅佐,“代总国政”。几天后,群臣向皇太后进言,太子毕竟年幼,“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希望郕王即帝位,度过这个非常的时期,太后同意了。群臣把太后的旨意告诉郕王,他表示惊讶,再三推让,后来他索性离开紫禁城,退避到自己的王府。于谦前往劝说:臣等实在是担忧国家,并非为私人考虑。郕王朱祁钰才于九月初六日受命登极(即景帝),改年号为景泰,遥尊英宗为太上皇。

九月十六日,锦衣卫指挥同知季铎奉皇太后之命,带了御寒衣物,来到蒙古军营慰问被俘的英宗,报告郕王已经即位,长子也已立为太子。英宗命随传左右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袁彬写了三封回信,叫季铎带回。一封信给郕王,表示“禅位于郕王”;另一封信向太后请安;第三封信告诚文武百官,必须显示实力,断绝蒙古南下扩张的念想。

这三封信收到了安抚民心、稳定局势的作用。也先企图以英宗作为人质要挟边关守将,诡称“奉皇上还京”,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北京。行至大同,总兵郭登不肯打开关门,派人告知:国家已有君主。也先的图谋化作泡影,只能强攻,于十月初包围北京。

兵部尚书于谦早已严阵以待,在德胜门外亲自督战,激战至第五天,死伤惨重的蒙古军队恐怕后路被断,不得不撤退。这就为通过谈判释放英宗创造了条件,双方先后交涉达五次之多。内情颇为复杂,关键在于景帝的态度。大臣们获悉也先愿意送还英宗,建议景帝派遣使节前往迎接,景帝颇为不悦地说:朕本来不愿意登极,是卿等极力推动的。言外之意,如果把英宗接回来,岂不是要我让位吗?他又不能公开表示拒绝,那样的活就太有违兄弟情谊了。因此,整个过程就充满了曲折而有趣的情节。

其实,当时的蒙古军事力量有限,土本堡之

战纯粹是侥幸取胜,北京之战失利后,蒙古认识到明朝依然坚不可摧,只能利用英宗作为等码,与明朝和谈,谋取更多的经济利益。至于明朝方面,在前期军事形势还不明郎的情况下,朝廷的主战派拒绝为了迎回英宗而向蒙古妥协让步,这一点与景帝的意愿不谋而合。当军事形势渐趋明明,蒙古已不足以威胁明朝之时,大臣们一致主张迎回英宗。景帝考虑到英宗归来必然会动摇自己的帝位,想方设法促使也先不要释放英宗。任何事情一旦与权力地位相关,就变得错综复杂了。

我们不妨从头至尾回顾一下事情的始末。锦衣卫指挥佥事袁彬作为皇帝的贴身待卫,与英宗同时被俘,在蒙古营帐中一直形影不离,随侍左右,以后又随英宗一起返回北京,向史官追述英宗被保释后的经历,这就是尹直撰写《北征事迹》的主要依据,保留了正史所没有的许多细节。

九月二十八日,景帝晋升季铎为锦衣卫指挥使,派他再次出使蒙古,带去自己的亲笔书信。这封措辞谦恭的信颇值得玩味,其中最后有几句是这样的:我皇太后及诸亲王命弟即皇帝位,以慰舆情,弟不得已受命主宰天下,尊大兄为太上皇帝,弟身虽已如此,心实痛恨不已。仰望大兄早旋,诚千万幸也……大兄到京之日,君位之事,诚如所言,另再筹划,兄之间,无有不可,何分彼此!但恐降尊就卑,有违天道。

信中,景帝坦诚相告,自己当皇帝实在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希望英宗回归,今后谁当皇帝,可以再行商议。言外之意,他可以拱手奉还大位。但后来的事态表明,这些完全是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景帝内心迷恋大位,并不希望英宗回来。

十月十二日,双方军队主力在北京城下交锋,蒙古方面要求派于谦等高官和谈,朝廷方面拒绝,只派出太常寺少卿赵荣前往,一则打探军情,二则晋见英宗。蒙古方面以武力相威胁,蔑视赵荣等官职卑微,不子理睬。赵荣无果而返。

蒙古从北京撤退之后,处于被动境地。十二月二十九日,英宗派人带回书信,希望皇帝与文武群臣以社稷为重,用心操练军马,不必顾虑,他自有归期。也先遭受挫折后,表示愿意与明朝谈判释放英宗之事,明朝方面断然拒绝。于谦向景帝解释其中缘故:“万一和议既行,而彼有无厌之求,非分之望,从之则不可,违之则速变。”是有道理的。

景泰元年(1450)四五月间,蒙古在军事上频频失利,蒙古首领也先的左右手喜宁被擒,主动派遣使节拿了正式文书前来讲和。被羁押的英宗十分兴奋地对人说:“使两下里动干戈害人民,都是这厮(按:指喜宁),如今拿了他,边上方得安宁,我南归也可望了。”朝廷方面的主战派也由先前拒绝议和转变为主张议和,迎接英宗回归,景帝处于尬境地,既不能赞成,又不便反对,和高级官僚谈起此事,责问道:朝廷因为通和坏事,要与蒙古绝交,卿等为什么屡屡提议通和?

吏部尚书王直回答:现在形势有利,应当派遺使节议和,迎回英宗,以免他日后悔。景帝面露不悦,埋怨道:当时是卿等要我当皇帝的,并非出于我的本心。兵部尚书于谦解释道:皇帝大位已定,谁还敢有别的议论?遣使议和有利于缓解边患。

景帝有所释怀,说道:那就照你们说的办吧!这次出使的级别有所提高,派了兵部侍郎李实为正使。李实后来写了《北使录),留下了真实而生动的记录。

英宗责问:“我在此一年,因何不差人来迎我回?”

李实回答:“陛下蒙尘,大小群臣及天下生民如失考妣…又四次来迎,俱无回报,因此特差臣等来探陛下回否消息。”

英宗自然明白不迎回他的原因,要李实等转告景帝以及文武群臣:“你每回去,上复当今皇帝,并内外文武群臣,差来迎我,愿看守祖宗陵寝,或做百姓也好。若不来接取,也先说:令人马扰边,十年也不休。我身不惜,祖宗社程、天下生灵为重。”

也先对使节说:“大明皇帝敕书内,只说讲和,不曾说接驾。你每回去奏知, 太监及大臣来迎,我便奏人送去,如今差去轻易了。由此可见,景帝虽然接受了大臣遣使议和的建议,但并不想迎回英宗,所以在给也先的书里,没有提到”接驾”的事。

七月ニ十一日,李实一行回到北京,史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滢等联名上书向景帝报告,也先明确提出:“急要与你国中和了,回去早点差人来接太上皇,也得个好名儿。”英宗也说:“如今虏人要和是实情,你每回去说,可将些衣服、匹,来与我做人情。”"因此王直等大臣建议景帝,接受太上皇“看守祖宗陵寝”的请求,再派李实拿些礼品,前去迎回。

在此之前,即七月十日,蒙古首领也先、脱脱不花分别派遣使节前来北京议和,吏部尚书王直建议,再次遣使前往核实情况。景帝无奈,派都察院都御史杨善等赴也先处。不过他仍然“无意迎上皇”,所以没有给杨善一点经费,杨善是自己掏腰包购买日用品出发的。由此透露出景帝的内心,其实并不希望杨善此行成功。

景帝的敷行,引起大臣的强烈不满,吏部尚书王直说,如果不迎接太上皇归来,必将“重违众志,恐失时机”。翰林院检讨邢让在奏中说:太上皇之于下,既是君,也是兄,如果迎接太上皇回归,“陛下笃君亲之义,必昭著于天下。如果不迎接太上皇,而与蒙古议和,陛下图谋什么呢?话说得非常露骨。在大压力下,景帝不得不命令礼部起草皇帝敕书,迂回曲折地为自己辩解:“上是朕亲兄,岂有不欲迎复之意?但虏情叵测,今彼急来,我以迟去,盖欲延缓制,以探其情,如果出诚意,备礼而迎,固未晚。”

杨善一行七月二十七日抵达也先营帐,很快就遣返英宗达成协议。也先一宴为英宗践行,颇具蒙古特色,他本人坐在地上弹琵琶,他的妻妾敬酒。他还呼杨善坐下,杨善在帝面前不坐:英宗发话:“太师(指也先)着坐便坐。

才勉强坐下,少即起身,周旋于酒席间。践行究毕,也先请英宗坐上土台,他亲率妻妾和各部酋长,在下面跪拜,然后献上礼品、食物。也先和部众选行日,下马伏地哭:“何时复得相见?

英宗随杨善踏上回京之路,八月十五日到达京城。英宗在一年前的八月十五被拘押至返回,何其巧合乃尔。太上皇安全返回,理应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景帝却淡化处理,仪式极为简单,没有模仿唐肃宗迎接太上皇(唐玄宗)的礼仪。英宗从东安口进入,景帝上前迎拜,英宗答拜。仪式结束,两人相拥哭泣。然后两人谈及实质性话题谁来当皇帝?双方推让、谦逊一番,英宗执意维持现状,景帝顺水推舟,护送英宗到延安宫体养。延安宫位于紫禁城的东南角,也称南宫,英宗在那里名为体养,其实是幽禁。景帝害伯英宗东山再起,派士兵严密防守,断绝与外界的联系。

事实表明,为了权力与地位,英宗朱祁镇、景帝朱祁钰兄弟两人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先前景帝写给英宗的信中,曾经坦言:“弟不得已受命主宰天下……大兄到京之日,君位之事,诚如所言,另再筹划,兄弟之间,无有不可分彼此!”结果,“大兄”到京之后,却把他幽禁起来。至于英宗也一样不守信用,先前曾叫李实转告景帝与文武大臣:“差来迎我,愿看守祖宗陵寝,或做百姓也好。”其实是权宜之计,是假话,他根本不想“做百姓”、否则绝不会发动政变,重新登上皇帝宝座。景帝下台以后不久,就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们两人为了权力的明争暗斗,让人们对于帝王的两面派作风,又有了新的认识。